我現在很後悔。
晚霞萬道,紅光耀眼。天邊的色彩,單調的紅,絢麗百色澤。我坐在窗邊,湖藍的薄紗窗簾垂下,層層流蘇,柔軟的視感,硬質的觸感。
信長沒理我,從昨天回來,在現在。
他和團長、俠客、芬克斯去了酒館。瑪奇和庫畢不知所蹤。只有科特帶了點心來和我看動畫片,《諾布萊一家》。
我吃了超多的巧克力,乳香奶油、可可杏仁、摩卡、薏仁……好多好多種味。科特睜着大大的眼,貓咪似地坐在陰影裡,盯着電視看。迎着微紅的晚光,我以爲自己看到了罕見的鬼童子。
讓我想到和他的那一戰,他像鬼童子,由地獄走來。在打的不可開交之時,團長強勢的壓制了我們倆,團長說:你們玩過了。
我現在有點害怕。昨天,爲了一時痛快,向團長說謊:我是最強的11號蜘蛛,您的手腳。
當時是想快點拿到摩根的手,所以口不擇言。所謂權宜之計,只會讓你揹負重擔。
信長說: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從團長那裡要東西,不是哭鼻子就可以如願的。所以,我選擇了撒謊。
我的信念和意志,致死不會改變。
但是,現在,我得爲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想到以前看古惑仔時,常看到的經典臺詞,當時覺得黑色幽默,現在覺得,寒冷刺骨。
“科特,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心裡慌的緊,只好找他說說話。
“什麼話?”他將視線從熒屏移到我臉上。
“你坐過來,我和你說”,雖然他很陰沉,但還是可以掐着舒緩憂慮的。
“不要,我懶得動,你過來。”
“喂,小子,本女王讓你坐過來是看得起你”,生氣的抱怨,鬱悶的走到他那陰影籠罩的寬大園沙發裡,紫色的布質,榕樹的暗紋。
坐到他身邊,我抓起他的小爪子。我的身形着實有點小,比他矮一顆頭在平日裡是我的痛,在現在是我的歡樂——可以靠着他的肩,尋找詭異的安全感。
好吧,我真是被團長嚇到了,竟然會從這個陰森的傢伙身上找安全感……
依着他,我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不要重複廢話,”他面無表情的說出不耐煩的話。
“好吧。出來混的,終是要還的。聽過嗎?”
“……當然,電視裡都演爛了。”
“誒?你看過嗎?古惑仔?我以爲殺手不看電視的,哈哈!”驚奇的坐起身,我認真的審視他:原來,殺手的業餘生活是很豐富的嗎。
雖然我在用驚奇、崇拜的眼神打量他,但他,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審視我。他直接問:“你想怎麼樣?”
“我不想還……”。
“據我所知,咱們的團長,可不是你說不還,就行的”,科特說。
“不會拒絕任何東西,所以,也別從我們手上奪走任何一樣東西”,他又說道,“選擇了流星街的你,這句話,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
我沒說話,揣緊他的小爪子,白白軟軟的,這傢伙真是男孩子嗎?
他說:“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知道該爲自己的言行負責。昨天,爲一時的渴望,就那樣和團長要東西,那種行爲,真是蠢到極點了。”
“我喜歡摩根……”
“喜歡?你喜歡她哪裡?愚蠢和瘋狂?”
“不是的,她很強大,很美麗,還很忠貞,她知道愛情。”
“愛情,那是什麼?強者可不需要愛情。”
“不是的,需要的。沒有愛情,就不會結婚,我可是爸爸媽媽愛的結晶!”
“……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告訴我的。難道你不是嗎?”
“不知道。”
說這話的科特,表情甚是聊賴。我覺得他對這話題不敢興趣,又發現討論偏離了主題,於是,就坐回他身邊,說:“你說,我需要跑路嗎?和信長跑到團長找不到的地方。”
“你可以成熟點嗎?”
我被這句話噎到了。是的,我就是個小孩子,只會任性、哭鼻涕、愛撒謊的壞小孩,在你這早熟的天才面前,我幼稚,我小孩子!
生氣的背過身,抱起圓滾滾的抱枕,不理他。
空氣裡有濃郁的巧克力味,很香。我轉身抱起點心盒,拿起一個草莓醬的夾心紅桃巧克力,正要吃,卻突然想到:這是科特買的!
氣鼓鼓的瞪他一眼,放進嘴巴里,大口的咀嚼,向他挑釁的做鬼臉。然後,站起身,我看眼外邊的天空,晚霞退去,夜色降下,煙藍的天空,萬里無星。
我說:“我不想還。我只會是大河,只會是信長的一部分,只會是英雄父親的女兒,只會是成爲英雄的蜘蛛俠!欠團長的承諾,那是一時的謊言,欺騙他,我會用生命來還,而非信仰!
當然生命彌足珍貴。如果團長有實力,我給他;如果沒實力,我的生命只屬於信長!不管前方的路途有多遙遠多坎坷,我都只會是大河,大河•哈查馬,捨棄父之姓,被冠以強者姓氏的最強11號蜘蛛俠!
終將會站在強化系頂端,擁有媲美核武器的破壞力,終將成爲萬人敬畏的英雄!會守護信長,守護歸處流星街,守護父親的意志,守護英雄女兒的尊嚴,守護同伴,守護朋友。踏過屍體,踏過靈魂,我的信念,致死不變!”
天,徹底黑了。
.
正是睡夢未醒時,我聽到了關門的聲音,蹭的坐起身,看到搖搖晃晃的回來的信長……
“信長”,我跑下牀,踩在地毯上,蹲在他身邊,頭枕在他的腿上。
信長坐進沙發椅中,束髮的髮套鬆開,幾縷長髮散出,遮住雙眼。他沒理我,頭向後仰去,閉眼。
“信長,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真的不再犯錯了,真的。”
“大河”,信長喚我,聲音裡透着淡淡的疲憊和無可奈何,“你這個樣子,就像是想要新衣服的小鬼,用一時的謊言漂亮的哄騙大人,換的一時的快樂和滿足,事後,新衣服,也就是衣櫃裡的一件舊衣服了。”
“……”
“我和你說過,不要去試着挑戰團長,尤其是在你的實力和他有天差地別的情況下。任性,隨心所欲,放縱所有慾望的你,如何成爲強者?強者,還要有隱忍和沉默,約束自己。”
“……”
“你的每一場戰鬥,都是跟隨原始的本性在廝殺,一時的快感,會讓你迷失人性。像野獸一樣戰鬥,不覺的難看嗎?”
“我沒有……”
“是嗎?那你告訴我,你保有理智的戰鬥過嗎?”
“有。”
“什麼時候。”
“昨天。”
“昨天?我記得你可是渾身是血的出現在我面前啊,而且,以解放的狀態!”
“不是的……”
“大河,你的每一場戰鬥,都像是困獸出籠,舔舐鮮血”,信長打斷我蒼白的辯解,“你應該明白了,真正的戰鬥!”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戰鬥爲何物的你,有什麼資本去和團長索取?謊言?”
“我會用生命來還的,只要他能取走。”
信長突然正身,抽刀,以迅雷不及耳之勢刺進我身體裡,在距離心臟最近的地方。我可以用自己的心,感受到他刀刃得冰冷,含着悲涼和痛苦。
“大河,只要團長能取得?你真是天真的讓我心痛。團長任何時候都能結束你這個小可憐!但是他不會。大河,我再交給你一個道理,死亡可是最美好的結局。
現在想想我交給你的道理太多了,而你理解的太少了。
你是要站在強化系頂端的傢伙,不是隻會哭着鼻涕說着謊話的小鬼!我說過多少次,節制、自我約束。在旅團,對團長,對任何人都不要存有僥倖心理,那隻會讓你萬劫不復。
今天最後告訴你一次,想成爲強者,就必須學會忍耐。
還有,人生的路上,不是你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的!”
目瞪口呆的看着信長,我羞愧的想到了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小寶貝。他的工作很危險,作爲他的女兒,我不止一次的陷入險境。爲此,他覺得對不起我。
因爲自己的夢想、責任、義務而使幼小的女兒時時面臨各種危險,這不是爲人父應該做的事情。孩子都是無辜的。然而,警察的女兒卻總是理所當然的受到各種莫名的報復……
一個黃昏,下學後,我在學校門口的書店走廊裡被綁架。之後又在黑暗的倉庫裡見識了人性的骯髒。當時,父親在最快的時間內趕來救我,救早已被折磨到崩潰的我,無辜的我。
當年自槍林彈雨中出來,他流着淚,對鮮血淋漓的我承諾:爸爸會保護你,你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我吊着一口氣,深深的記住了他的承諾。從此往後的幾年,我眼裡的是世界都是黑暗而絕望的。然而,我自己卻是這個黑暗世界裡最幸福的那個小公主。
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只要開口,即使是九天的月亮也可以拿在手心裡。自此,任性、哭鼻涕,愛撒謊,依賴父親就成了我的代名詞。
一切,截止於他殉職的那天。
他說:“大河,對不起,爸爸愛你。”
對不起。因爲再也無發給予庇佑,再也無法庇佑任性的女兒。
“這個小女兒沒有了爸爸,要如何活在世界上?”他說着愛我時,語氣中的後悔讓我恐懼。他交給我堅強,卻沒給我生活下去的能力,讓我這個溫室的小花朵暴露在烈風中,所謂的堅強,是要讓我就這樣面對悲慘的人生嗎?
有人庇佑我,我就是小公主;沒有庇佑我,我就是小可憐。
小可憐,隨便就會被殺的小可憐?
爸爸,我很堅強,爸爸,我很委屈!
爸爸,你給了我所有你能給我的,卻不負責任的走了!
……
信長的刀緊挨着我的心臟。我委屈的看向憂傷而冷酷的他,從他的黑瞳裡看到的是,自己小小的身軀,故作堅定的表情,受傷的眼神。
我從不是弱者!纔不會露出這種噁心的臉!
向前一步,讓刀刃更深的刺入身體裡,讓心臟貼着它前進劃。我感受冰冷的觸感,享受它冷去我的溫度的過程,等待心一點點的,似要死去般的墜落。
我對信長說:“我從不是弱者!我是那個萬人敬仰的男人的女兒!”
冰冷的刀和慘白的月色;冰冷的信長和慘白的我。
使勁退出他的刀,月冷,夜色深,看着天鵝絨的黑空,我繡着自己的血味,感到委屈,還是委屈。
信長面不改色的坐在沙發上,太刀的色澤冷粼粼的,刀尖上,屬於我的血點點的滴下來,聲音清晰的響起在死寂的房間裡。他的臉,面無色,眼中只一片冷漠的灰。無法忍受他,我扭頭跑出房間。
再也不要看到信長!
.
走廊中,燈光昏暗。
華麗的暗紋牆紙,厚重的地毯,天主教的壁畫:美麗的母親懷抱嬰兒,慈愛的笑容,溫柔的眼,丰韻的手臂。我的母親,也曾這樣愛憐的抱着我……我無處可去,只能蹲在牆角里抱住膝蓋。
頭埋進雙膝間,眼淚和聲音碎裂而出,落盡厚重的地毯,不見痕跡。
爸爸,媽媽,大河好想你們。
爸爸,這個世界不是我的,沒有人愛我。
“大河。”
頭頂上傳來聲音,輕飄飄落進我耳中,我眼前出現一雙紅黑的靴子。我認識它。
雖然知道是誰,但並不想理:沒有他,信長就不會怪我。
正生氣的埋怨,就聽到衣服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席地而坐在了我旁邊。
不理他,依舊埋頭,等他要說什麼。
然而他沒說話,只是安靜的坐着,像是在陪我坐着,又像是自己在散心的樣子。
好一會兒,我終於忍不住,從膝蓋彎偷偷看他在做做什麼,他望着遠空,手中拿着書,翻開的頁面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內容。
從下邊向上看他,感覺和平日裡很不一樣。下睫毛更濃密了,臉龐更柔和了,笑意也完全沒有了。他輕輕翻開過一頁書……很詭異,我聽不到翻書聲。
話說,他難道不是來安慰我的嗎?安慰人的人怎麼能把難過的人晾在一邊,自己看書呢?
生氣的挪挪位置,刻意擠他一下,以宣佈自己的存在感。
團長紋絲不動,沒搭理我,視線放在他的書上,移都沒移一下,像是我不存在一般。
我,不存在一般?
突然意識到:怎麼可以這樣忽略我呢……?
站起身,兩隻手伸到團長眼前,我使勁晃晃,他還是不理我。
趴在地上蹭蹭,在去晃晃,還是不理。
在地上打滾兩圈,滾他的腳,不理。
裝作要吐他口水,不理。
扯他的毛衣,不理。
拽他的鞋帶,不理。
……
爲什麼不理我?
盤腿坐在他對面,憤怒的看他,我用髒兮兮的手奪過書,說:“團長,大河就在你身邊坐着呢!”
他黑漆漆的眼和我對視,是在看我,又像是我是透明的,可以穿過我,直接看後邊的牆壁。
暴躁了!怎麼可以這樣啊。
跳起身,使勁爬到他身上,我趴在他耳邊大喊:“團長!大河就在身邊啊!爲什麼忽略我!”我的聲音帶了念力,巨大的音波使玻璃綻裂,燈爆裂,走廊陷入黑暗。
黑暗中,我聽到團長緩緩的心跳聲,自己因憤怒而加快的心跳聲,還有各個房間裡,熟睡的心跳聲,驚醒的心跳聲……細微的頻率,交織出人類生命的交響曲。
很多人,心臟在跳躍着,發出美妙的聲音。
團長終於伸手,將我從他背上扒下來。他說:“大河,你爲什麼而滿足?”
好聽的聲音,和着人類生命的音樂,傳進我耳中。
爲什麼而滿足呢?
“戰鬥”,團長說出我心中的聲音,“你的身體素質非常完美。”
他白淨的指尖觸在我的心口,剛纔,信長捅的傷口,已回覆完好。破壞力、癒合力、感知力……我的身體天上就是用來戰鬥的。
“與其說你爲戰鬥而生,不如說戰鬥是爲你而存在的。大河,除去戰鬥,你還有其它渴望嗎?”
新衣服、美食、電影、旅行……“信長”,堅定的對團長說。
月光從旁邊的窗照進來,白白的一圈投在地上,團長高大的背影在我身前,擋住月的光。我竟然不知道,他的背影也是高大的能爲他人撐起一片天空的。
回身蹲在我面前,視線與我平行,團長抓起我的手,合攏在他的掌心中,他笑着說:“那麼,就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