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奮鬥,“上位”這個詞經常會用到。
章鴻的確想要上位,因爲現在他還屬於佳視道具組的一名臨時工,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這大半年基本上是去哪兒做工就睡到哪裡。微薄的工錢勉強夠填飽肚子——可能是因爲身體突然從二十四歲回到十七八的緣故,飯量也回覆到這輩子最能吃的時候。
就連寫劇本的紙和筆都是向忠叔借錢買的,“如果沒有認識忠叔這家人,我很有可能在街上討飯呢吧?”章鴻暗歎一口氣,繼續用迫切的眼神注視着周梁淑怡。底氣他是有的,要知道那可是兩大武學巨匠的代表著作,他挑選的版本又是現階段最適合表現的,雖然劇本本身的某些細節有些瑕疵……
“很不錯,”周梁淑怡從事電視這行也有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等級的武俠故事。“很不錯”三個字已經是她排除了好幾個更強烈的語氣詞剩下的,更多的讚語被她壓下,微笑着對章鴻說,“二十萬塊,臺裡買下了。”
要知道在香港,編劇並不是什麼重要而耀眼的角色,爲人所熟知的有明星,有歌星,有導演,有詞曲作家,有老闆……就是沒有編劇。而他們的待遇酬勞也只能說算是工薪階層,周梁淑怡給章鴻開的這二十萬已經算是最頂尖的了。
章鴻會滿足這點錢嗎?
雖然原本的他也只是個**絲,在香港廝混的這些日子,身上的錢最多時候也不過一百來塊,但這二十萬沒有讓他激動到滿口答應——因爲這兩個劇本可不是二十萬可以買得了的。不說別的,日後光是拍個幾版電視劇就能賺多少個二十萬?
當然,章鴻腦袋裡面可不光僅僅兩本,所以,這兩個劇本僅僅是作爲他上位的憑藉,他想用這個改變自己的身份,可以成爲一名香港公民,可以成爲一名編劇而不是一個道具組打雜。
對於周梁淑怡報出的二十萬,他正要婉拒並提出自己的想法時,周梁淑怡微笑着說道,“我其實是開玩笑的。”
章鴻愣了,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這兩個劇本賣不到二十萬?這幾十年當中,這兩個故事被翻拍了多少次?這都是用時間驗證過的啊?但周梁淑怡說之前是玩笑的,這句話很認真,因爲她是看着章鴻眼睛說的。
“爲什麼?”他訥訥地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周梁淑怡明亮的眼神讓他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佳視快完了,”周梁淑怡說出了這句讓章鴻心驚肉跳的話,而看到後者不是很驚奇的神情,“你察覺到了?”如果是別的老員工並不奇怪,但這麼一個帶着大陸口音的年輕人竟然能看出來,她覺得有些意思。如果剛纔只是單純欣賞他編故事的能力,現在多了幾分對他本人的好奇。
也因爲發現了周梁淑怡的這份好奇,章鴻大着膽子將嘴邊的話吐了出來,“而且,接下來的七月攻勢會是壓倒佳視的最後一根稻草。”佳視倒閉的原因有許許多多,硬性規定的教育節目是一個,股東經營理念的分歧是一個,許多無意義的花費更是其中之一,所謂的“七月攻勢”就是這樣的。
佳視以《名流情史》和《金刀情俠》爲主體,大打宣傳牌,以席捲整個香港的宣傳攻勢,力圖挽回局面。這兩部電視劇還分別去夏威夷和韓國出了外景,與其他兩個老老實實呆在片場拍戲的電視臺相比,成本不可謂不高。然而與付出遠不成正比的收穫將僅剩的流動資金白白流失,佳視終於挺不下去了。
聽到章鴻的話,周梁淑怡笑了笑,不做回話。他哪裡會知道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她雖然被聘爲總經理,但畢竟不是真正掌握着公司的股東,電視臺中在這種情況必須做出應對,即便如果沒有七月攻勢還可以苟延殘喘一兩個月。
章鴻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還想再開口勸說她的時候,周梁淑怡制止了他,“你有沒有興趣到別的公司工作?”明顯生出愛才之心的她想知道章鴻的想法,因爲如此一個年輕人,如此一個擁有成熟編劇理念的人才,不應該淪落到其他小公司去浪費生命。
別的公司?
雖然不記得她之後去哪裡工作,章鴻知道也跑不出這個圈子。但他兩家公司他也去過,麗的,也就是後來的亞視,和一直保持龍頭老大地位的無線電視。但亞視沒幾個熟人,而無線奉行的大片場制度幾乎等於讓人只拿工資。對於一個能寫出大賺幾百萬幾千萬劇本的人來說,幾千塊幾萬塊算得上什麼?
所以,對於必然倒下的佳視,章鴻感到憂傷的同時,也感到自己電視劇這條路算是暫時走不通了。相比電視劇,電影能賺到的錢更快更多,章鴻的注意力下意識轉到這方面,應付過去周梁淑怡,他感謝得鞠了一個躬,轉身離開。
電影,七十年代有什麼電影啊?這個念頭升起來,章鴻感覺有些撓頭。他的腦袋裡面不是不記得電影,但年份所限,這年頭可不一定能拍出那感覺來,再說拍原版電影的演員都不知道在哪兒呢,能不能賺錢就是兩說了。
想着自己的事情,章鴻也就沒有看前面的路,拐彎的時候狠狠撞到一個綿軟的事物,定睛一看,“這個女人好眼熟啊。”越看越仔細,越仔細看,表現得越像一個流氓,讓對面被撞的少女不由得皺起了眉毛。
後面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好幾個人,“彌小姐,樑經理在辦公室正等着你呢,下個……”他們這纔看到不住揉着肩膀的少女,和她跟前面帶歉意,眼神卻極爲過分,明顯是肇事者的傢伙。
“你是誰?走路不長眼睛?”幾個人圍了上來,章鴻這纔回過神來,聽到“彌小姐”,他纔想起這個少女原來就是佳視當家花旦,程龍的夢中情人,彌雪。當然,隨着他回過神來,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眼神的過分之處,臉上的歉意多了三分尷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