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高熾罵走了,可方醒卻沒有任何意見,只覺得愧疚。
回到家中,他就找來了黃鐘議事。
“……我擔心陛下有疾,若是京城混亂,到時候家眷就會成爲那些人的目標,可軍中沒有我這等帶着家眷出征的,我想不去,可……”
方醒的話有些混亂,黃鐘想了想才理順,他訝然道:“伯爺,您這是……陛下沒殺您真是寬宏了。”
——陛下,你要死了,我想帶着家人一起出徵,這樣就算是你死後京城混亂,起碼我的家眷無事。
不提勳戚出征不許帶家眷的規矩,就上面的意思就足以讓朱高熾殺人,而旁人都只能說一聲殺得好!
方醒點頭,苦笑道:“和大明比起來,我更想先保護好自己的親人。若是拿大明和家人讓我選擇,我肯定會選擇家人,但我願意爲大明去戰死……”
這話還是有些混亂,黃鐘搖搖頭,覺得方醒和自己的價值觀有差異。
“若是需要,在下願意舉家爲大明去死……”
方醒想起了明末時那些舉家爲大明殉葬的人,搖頭道:“我不行,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大抵就是把家人送走,然後自己……”
黃鐘不想和方醒去爭辯這個,從方醒的過往來看,他曾經爲了朱瞻基和朱棣幾度赴險,證明他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只是對家人看的太重。
“伯爺,家中……英國公那裡應當能庇護吧。”
方醒搖搖頭,“我從不願意把家人的安危寄託在別人的身上。”
張輔首先是張家的大家長和大明的英國公,其次纔是方醒的大舅子。
這一點弄不清楚的話,那死了都是白死。
“那黑刺呢?”
“黑刺是可靠,可到了那時,黑刺怕是……自顧不暇了。”
等京城混亂後,黑刺在沒有人拿主意的情況下,本能的反應大概就是屯兵不動,等待朱瞻基的指示。
而那些人自然會去探尋這支不露面的軍隊的歸屬,然後弄不好就是圍殺。而後那裡會變得比方家莊更危險。
“那……”黃鐘皺眉道:“那要不到時候在下觀察着局勢,一旦有變,在下馬上帶着府中人去通州,在那裡坐船前去金陵,應該能和太子碰上。”
“很危險!”
方醒想了想,說道:“肯定有人會盯着方家莊,一旦你帶人出莊,隨後從此到通州就會是血肉之路。他們恨我入骨,若是能拿住我的家眷,就算是我從興和趕回來,就算是我能控制局面,可家人呢?當他們用我的家人來威脅時,我能怎麼辦?”
“我不想去興和,可陛下點將,我若是不去,那就是對國不忠……”
“若是別的事,我今日硬頂也不去,可……”
黃鐘看到方醒煎熬,就說道:“伯爺放心好了,到時候在下去和黑刺借人,實在是不行,就去找瀋陽。”
“瀋陽要保護太子妃和端端。”
室內靜默。
到局勢變化時,黃鐘再帶方家人出逃,那就是和尚頭上的蝨子,太顯眼了。一旦有人鋌而走險,必然會半路攔截。
若是不走,那會被圍攻。
“若是規模小我不怕,我有足夠的手段讓留下來的家丁們守住方家莊,可就怕大啊!”
黃鐘點點頭,正準備說話時,外面卻傳來了辛老七的聲音。
“老爺,樑中來了。”
方醒霍然起身,然後閉眼說道:“我今日……衝撞了陛下,若是被責罰也是活該,不要驚動內院。”
說皇帝要死了,不說是皇帝,普通人也得和你拼命。
方醒一路到了前廳,看到只是樑中和兩個太監,就拱手道:“可是陛下有旨意嗎?”
樑中看向方醒的眼神不善,說道:“陛下說了,年後你的家人都去探親吧。”
“陛下……”
瞬間內疚就讓方醒的眼睛紅了,樑中的面色稍霽,說道:“你該謝宋老實……”
……
“若是讓你在大明和家人中選,你選誰?”
“陛下,肯定是家人。”
“爲何?你的家人賣了你,你不恨他們嗎?”
“陛下,奴婢……奴婢想娘了……”
鵝毛大雪下,一個內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淚橫流…..
朱高熾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心酸,說道:“給他錢鈔,讓他……罷了,怕是又要被重新賣一回。接了他娘來,呆幾天,給些肉糧錢鈔再回去。”
回過頭,朱高熾大步回去,身體搖搖晃晃的,嚇的兩個專職太監趕緊跟上扶着。
“去傳朕的話,年後讓方醒一家子去探親,不管什麼親,自己去!”
“父皇……”
婉婉穿着一身紅色的棉襖在朱高熾的眼中有些模糊,他站定後,等婉婉到了身前就埋怨道:“下雪了還敢亂跑,小心摔跤。”
婉婉笑的歡喜,“父皇,晚些咱們去堆雪人吧。”
“好。”
朱高熾只覺得心頭柔軟,他伸手拂去婉婉帽子頂上的雪,心中卻突然一動。
人皆有憐子之心,愛極了就會不捨,不安心……
“方醒愛家人啊!”
朱高熾性子一起,就叫了子女們一起來,大家先在暖閣裡喝薑湯,然後外面的雪也漸漸的厚起來了,朱高熾就帶着子女們出去堆雪人。
……
朱高熾沒讓人幫忙,只是讓子女們拿了工具掃雪,然後叫男孩子堆雪。
書院放假了,朱瞻墉也回到了宮中,作爲嫡子中的老大,他奮力的揮舞鏟子,堆砌着,那力氣看呆了那些弟弟妹妹們。
朱高熾幹了一會兒就被趕來的皇后叫人扶到了邊上。
邊上架了大傘,還有炭火和大氅。
朱高熾喝了口茶,看到朱瞻墉的動作很熟練,就不經意的問道:“瞻墉回宮後如何?”
皇后已經看到了小心翼翼從左邊過來的郭貴妃,就說道:“長大許多,不惹事,就是不肯讓人服侍。”
朱高熾點頭道:“聽說書院裡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衣服也是自己洗,這倒是好事,免得教出了一幫子除去讀書,什麼都不知道的書生,於國於民無半點益處。”
“陛下……”
朱高熾轉頭,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淡粉,近似於素色的郭貴妃。
峨眉微掃,眼如秋水,紅脣輕啓,嫵媚自現。
朱高熾尷尬的道:“來了……”
郭貴妃沒有對皇后行禮,而是先埋怨道:“陛下,這天寒地凍的,您就不該出來,小心傷風了。”
朱高熾看看冷冰冰的看着孩子們的皇后,說道:“朕這裡有炭火熱茶,無事。”
郭貴妃恍惚才察覺自己遺忘了行禮,急忙就福身,說道:“娘娘這邊近,該勸着陛下才是。”
皇后的眼中閃過厲色,打個哈哈道:“本宮今日倒是忘了,讓你掛記着,實在是不該。”
“哪裡,娘娘管着宮中,臣妾雖說掛着貴妃的頭銜,卻時常偷懶,哎!都怪臣妾的身子不爭氣啊!”
皇后在後宮堪稱是強硬派,作爲貴妃,郭氏是有沾手宮務的權利,可她卻從不沾手,這個就值得玩味了。
皇后冷冷的道:“你若是願意,明日本宮就歇着。”
空氣中瀰漫着緊張,朱高熾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處置。
郭氏也是他潛邸的老人,還爲他生了三個兒子,頗得朱高熾的喜愛。
而張氏卻是皇后,名正言順的後宮老大。
這兩位經常明爭暗鬥,原因就在於郭氏的貴妃封號上。
貴妃就是皇后之下第一人,若是出現什麼差池,那就是皇后預備役。
至於皇貴妃,那得等朱瞻基上位後,爲了自己的小孫妹妹弄的封號,目標直指胡善祥。
郭貴妃脈脈含情的看着皇帝,這便是示威。
你有權利,可我有皇帝的喜愛,誰贏誰輸還未可知呢!
皇后只是默默的看着孩子們在堆雪人,眼中的厲色卻一閃而過。
朱瞻墉杵着鏟子在歇息,看到這一幕後就過來,皺眉道:“母后爲何不去取暖?”
郭貴妃聞言才發現皇后的火盆被自己佔據了,急忙退後。
皇后脣角微翹,朱瞻墉卻皺眉看着郭貴妃說道:“今日乃是帝后之樂,旁人哪能插足?莫不是有的……”
“住口!”
皇后一聲斷喝,然後柳眉倒豎的說道:“你且去看着弟弟妹妹們,少摻和大人的事。”
那邊的孩子們都被驚了一下,紛紛看向這邊。
朱瞻墉拱手道:“兒臣已經大了,若是大哥在此,今日怕是要……”
朱瞻基以前就給過郭貴妃沒臉,今日若是他在,郭貴妃大抵也不敢來。
朱高熾有些不渝的盯着朱瞻墉,皇后已經搶先了:“你的性子越發的和外面一樣了,還不快去!”
朱高熾聽到這話更是不樂,什麼叫做外面?不就是說郭貴妃這等人,若是在外面的百姓家,大抵是要被正房夫人收拾嗎?
朱瞻墉躬身道:“是,母后。只是兒臣聽聞……”
“去吧!”
朱瞻墉在書院裡那麼久,見識早非吳下阿蒙,回宮後也曾假些外面的故事來譏諷人。
朱瞻墉單手拎起鏟子回去,看到婉婉有些鬱郁,就說道:“你想太多了,自己好好的玩。”
宮中的爭鬥太常見,如朱高熾的後宮這般算是太平了。
“方醒……”
來謝恩的方醒就看到了這個有些詭異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