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嘴裡嚼着一根乾草,不知道正在思考什麼。他的戰馬在一旁安靜地從雪裡刨食。
在他身後,茂密的山林間,是他所率領的那一千迦希亞戰士,或躺或坐,但沒有人發出聲音,除了偶爾幾聲戰馬的嘶鳴外,整個山麓腳下靜悄悄地。
李科擡頭向兩側望去,有更多的人馬散落在四周,密密麻麻,偶爾有隻雪狐剛從洞裡冒頭,隨即就被此地到處都是生人的氣息給嚇得縮了回去,再也不敢出來。
李科站起身來,踢了踢一旁半睡半醒的蒙特班,示意在他不要睡着了。在這天寒地凍的野外,如果不裹嚴實就睡着的話很容易從此就醒不過來,更何況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李科來回踱了幾步,活動活動有點僵硬的身體,同時腦海裡回想着奎爾對他說的話。
在落馬泡匯合那五千援軍後,大軍就開始向北進發,但並未走出太遠,不到一日的路程後大軍就停了下來,然後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吃飯的時候奎爾一邊吃一邊對李科講解他的意圖。奎爾說從一開始狙擊喀加索直到現在,他們打的都是盲戰。所謂盲戰,就是雙方都憑着僅有的殘缺不全的一點信息來制定軍事行動。
同樣是打盲戰,但燔羅人的目標明確,他們意有所圖。幸虧及時得到的消息,否則那一萬九千迦希亞人還傻傻地等在小鼓原準備同布林決一死戰呢,到時候被東西兩面夾擊的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燔羅人同樣消息不靈,但他們知道一但布林大張旗鼓進軍的話,按照往年征戰的經驗,一定會有迦希亞人在小鼓原堵截他們。所以按照這個戰術來佈置行動時,燔羅人根本不用去考慮其他方面,只要儘可能地吸引東北部草原的迦希亞兵力聚集到小鼓原,然後就可一戰而定。
沒有了紐斯倫堡這個後顧之憂,又在小鼓原消滅東北部草原上的大部分迦希亞兵力,燔羅人就可橫行在整個北部草原了。
情況就是這樣,奎爾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乾脆不等布林的到來,趁着北上的燔羅人還在趕路的時間,直接出擊迎向布林,與其決一死戰,與燔羅拼人,大家都拼得兩敗俱傷,彼此大傷元氣。
但這個拼法在紐斯倫堡還未淪陷的時候可能會管用,因爲不管怎麼說,只要紐斯倫堡還在,燔羅人就不敢大舉進攻新月草原,否則他們的退路就會被帝國大軍所截斷,就算他們把這一萬九千迦希亞人全殲了也沒有意義,最後還是得退回燔羅境內。
但現在紐斯倫堡已被攻佔,燔羅人再無後顧之憂。雖說在燔羅各部之間常有摩擦,彼此不合,不過總體來說燔羅的人力要比迦希亞人多很多,因此就算奎爾與布林兩方都把人打沒了,但在能徹底攻佔新月草原的這個誘惑下,燔羅人還是會咬緊牙關不斷地徵調兵力。
所以奎爾只能撤。撤回去先匯合援軍,然後奎爾打算在兩個民族決一死戰之前賭一把。
布林與北上的燔羅大軍把奎爾等人的部隊夾在中間打算圍殲,反過來說,卻也是他奎爾與的軍隊把北上的燔羅人給圍住了。
奎爾賭接到他的消息後,不管已經集結多少兵力,能夠果決地儘快出發,與他一起展開同步軍事行動,前後夾擊北上的燔羅大軍。
按照奎爾估計,大概能在新月湖一帶集結兩三萬人馬,應該不會超過三萬,時間太緊迫了,算上奎爾所帶領的兩萬四千人,加一起差不多五萬人。對上燔羅人的四萬五千大軍,將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血戰。
只有擊敗這四萬五千燔羅人主力,後面的局勢纔會明朗起來。但這一戰迦希亞人又不能把全部軍力都折損,畢竟還有布林的那兩萬多人在其後虎視眈眈。
“怎麼打才能戰勝燔羅人的主力?而且還不能損失太過慘重?”李科記得當時奎爾笑呵呵地這麼問自己。
“落馬泡是個關鍵。”奎爾給他解釋說。
北上的燔羅人若想以最快速度趕到小鼓原匯合布林的軍隊一起夾擊我們,那樣的話,當他們繞過騰爾山後貼近山腳行軍的路程最短。
落馬泡以北,山地丘崗衆多,不太適合大軍快速通過,繞路也要多花費一天左右的時間;而落馬泡與騰爾山之間是一塊平原,不管燔羅人中是誰領軍都會選擇從那塊平原通過,然後再向小鼓原進發。
那塊平原的面積不小,在那裡容得下數千人轉圈跑馬。但關鍵是,此次來的燔羅人主力不是幾千人,而是四萬五千大軍!
“我們在出口處狹窄的落馬泡的東側堵截他們,燔羅人的大軍根本無法展開全軍陣型,最多前軍和一側側翼能夠進攻。我們誓死擋住他們,直到率大軍從後方殺過來爲止!”
奎爾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很自信,同時他也確信能夠明白他的意圖。先與布林拼殺沒有任何意義,這場戰局的關鍵就是這四萬五千人的燔羅主力,只要幹掉這部分主力,雙方就從新回到一個平衡的起點,最差也能給迦希亞人一個召集兵力的緩衝時間。否則一但兩部燔羅人主力匯合起來,將近七萬的大軍任誰也阻擋不了!
“若是的軍隊不能及時趕過來呢?”李科問奎爾道。
奎爾無奈地一笑,“要是那樣就沒辦法了。我們只能先放那四萬多燔羅人主力過去,讓他們到小鼓原與布林匯合;而我們則去找,兩方都集中主力後,再拼死一戰吧。不過估計那之後,我們迦希亞人很多年都恢復不了元氣了;若是不幸戰敗,也許我們迦希亞這個種族從此後就消失在了新月草原上……”
奎爾賭對了,他派出去的傳令兵帶回了的消息。已集結兩萬八千大軍,正快速隱秘地跟隨在燔羅人主力之後。決戰定於四月五日於落馬泡展開。奎爾等人的任務就是死死咬住燔羅人的主力,哪怕人都拼光!
接到這個消息後奎爾與狂風沙相當興奮。
狂風沙表情惡狠狠地說道:“憋了這麼久了,從今天起讓燔羅人去打盲戰吧!”
………………
李科現在很有些世事無常的感觸。
不久之前,他還只是位普通而又貧窮的領主,一位冒名頂替的伯爵。而在那之前,最多的記憶就是在貧苦的西頓村中安靜祥和的日子。
而現在,他已加入草原上的征戰,統領着迦希亞人一起衝鋒拼殺了。
李科稍顯有點迷茫,但隨即大戰之前的氣氛又讓他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後的軍隊上。
此次奎爾、狂風沙等人率領的兩萬四千大軍被分成了兩部分:狂風沙、卡西姆與伊安率領一萬人埋伏在落馬泡東北方向;奎爾、李科和巴金斯幾人領一萬四千大軍隱匿在騰爾西端的山中。
由於落馬泡南側的平原距離騰爾山較近,所以等大戰開打之時由埋伏地比較遠的狂風沙部率先發起進攻,與敵方交戰之後,奎爾將率大軍從另一側掩殺過來。兩部交替衝殺是爲了在面積有限的戰場上能夠有效地增加截殺範圍,這樣相比起大軍陣型無法展開的燔羅人,迦希亞人的攻擊更有效率,爭取在大戰初期儘量殺傷燔羅人主力。
這樣安排的話,李科率領一千人作爲支援騎軍的效力就顯得不是很明顯了。爲此,奎爾安排另外兩千人跟隨李科,與他的一千人合兵一處,用以增加攻擊力度。這樣一來,李科由最初的千人長一下變爲統帥三千人的“小帥”了。
奎爾解釋說,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由於地理位置的緣故,雙方拼得就是勇氣、體力與意志,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戰對迦希亞人來講異常關鍵,今後迦希亞人能否繼續安穩地生活在草原上都看這一戰了。
“而我們此時最需要的就是猛將!勇武無敵的猛將!”奎爾定定地對李科說道,“狂風沙勇武過人,所以他領着一萬大軍首先發起猛攻;大戰之時必然異常慘烈,燔羅人一但番遭受攻擊馬上就會明白他們的處境不妙,定會奮力拼殺以期衝出落馬泡。所以我給你三千人,關鍵時刻我們需要你的勇武來帶領戰士們誓死堵截燔羅人的反撲!”
說道這裡奎爾緊緊抓住李科的雙手,直視他那黑色的雙眸,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你不幸戰死……我用我的性命向戰神發誓,全部迦希亞人都將誓死保護所有領主府之人,讓他們世代平安地生活在新月大草原上,直至我們種族滅絕!”
李科拋開了心理包袱。有奎爾的這句承諾就夠了,他相信迦希亞人說到做到。看了看四周鴉雀無聲的大軍,李科一時間覺豪氣沖天:
“拼死一戰!同樣也是爲了自己的親人而戰!”
…………
四月五日。
草原上已經徹底解凍了。雖然眼前還是一片荒蕪的景象,但過不了多久,大地就會重現油油草綠,燦爛的野花也將成爲草原上最美麗的頭飾。
天上的太陽也不像冬日裡那般暗淡慘白,開始重新散發起活力來;即便是稍帶着些寒意的風吹過,也能從中感受到一絲陽光的溫暖。
可是瑪寇爾現在的心情有點不好。在剛剛進入落馬泡地區的時候,他與帕羅斯潘起了爭執。瑪寇爾急於趕路,他不知道布林的情況如何,現在時間很關鍵,一但堵截布林大軍的迦希亞人發現情況不對勁而跑掉的話,後面的仗就不好打了;或者,萬一迦希亞人不再等待磨磨蹭蹭的布林,而直接向他發起進攻怎麼辦?就算布林打贏了也是慘勝一場,兵力損失過巨的話,自己這一方比起迦希亞人來說優勢就要少了不少。
而帕羅斯潘卻建議從落馬泡北側繞路過去,他說盡管北面的路有點不好走,而且要多花一天時間繞路,但在落馬泡南側行軍有點危險。那裡的平原相對這四萬五千大軍來說過於狹窄了,一但有突發事件,軍隊連陣型都無法全部展開。
如果帕羅斯潘這番話在私下裡偷偷對他說,也許瑪寇爾會接受他的意見。但帕羅斯潘卻是在衆多將領前公然指出瑪寇爾疏忽了行軍時的注意要項,這讓瑪寇爾不由得大爲惱火。他斥責帕羅斯潘說現在還不知道布林情況如何,也不清楚迦希亞人究竟在小鼓原聚集了多少兵力,多拖一天都有可能會造成布林的處境困難。前方的是我們北燔羅人在拼命,你不要在這裡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帕羅斯潘聳聳肩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沒在意瑪寇爾的指責。此次圍堵迦希亞人的四萬五千大軍中,中部燔羅人就有兩萬。按常理來說帕羅斯潘本就有一定權利參與決策軍事行動,不過反正自己只是按照父親的命令輔助北燔羅人進攻,等今後搶奪戰利品時纔是較真的時候;況且照現在的形勢來看,在到達小鼓原之前也應該不會遭遇到迦希亞人,沒必要和這個老傢伙慪氣。
所以在大軍進入落馬泡南側時,這一路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其實一到落馬泡瑪寇爾就有點後悔了,在心裡他覺得帕羅斯潘的想法其實很正確,但要是聽從他的意見繞路行軍的話,不就相當於自己在給那個毛頭小夥子認錯嗎?自己可拉不下這張臉!況且現在大軍的後軍都已經進入落馬泡地區了,就是反悔也來不及。
自從紐斯倫堡一役開戰以來,一直出奇地順利,包括自己這次突襲北部草原,也是把迦希亞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要迅速圍堵並殲滅小鼓原上的那部分迦希亞人,差不多也就大勢已定了。
想到這裡,瑪寇爾剛要命令大軍加快行軍速度時,從前方跑來一匹快馬,一名斥候急速衝到瑪寇爾近前,然後猛地一拉繮繩。戰馬吃痛吃下長嘶一聲身形躍起,馬上的斥候趁勢向一側緊拽繮繩,戰馬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後已掉過頭來與瑪寇爾並肩跑起。
“大帥,東北方向有迦希亞大軍出現!距離我軍不到二十里!”
瑪寇爾猛然一驚!隨即大怒起來,他恨不得抽刀就砍了這名斥候。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打探清楚前方五十里之內的情況,怎麼讓人都跑到鼻子底下才來報告!
但看到這名斥候與戰馬都快溼透了,瑪寇爾也能想象到迦希亞人是追着斥候的屁股衝殺而來。難怪之前一直沒人回來報告情況,估計東北方向派出的探子都被截殺了,也難爲眼前這名斥候了。
瑪寇爾定了定神,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各種可能,沉聲問道:“對方有多少人?”
那名斥候遲疑了一下,老實說他並沒有機會仔細查看,等他發現迦希亞人時,對方截殺斥候的行動已經進入尾聲。由於兩軍比較接近了,迦希亞人那時根本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行蹤,而是浩浩蕩蕩地向前開進。這名斥候一路拼了老命才衝出迦希亞斥候們的圍堵剿殺,哪裡有機會再去查看對方人數。
不過按照他多年的經驗,這名斥候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大地的震動與飄起的煙塵,然後不確信地回答道:“我沒看太清楚,對方斥候堵截得太厲害,但我估計敵軍人數應該在八千到一萬兩千之間。”
說完這名斥候拉聳下腦袋,不敢看瑪寇爾,生怕瑪寇爾暴怒之下一刀劈了自己。
瑪寇爾沒有生氣,他揮了揮手示意斥候下去,那名斥候如釋重負般行了個禮就跑了。
瑪寇爾的眼神凌厲起來,最初的吃驚過後,他馬上想到從前方而來的敵軍應該是在小鼓原堵截布林的迦希亞人。他們沒有等在小鼓原而是掉頭跑了回來,說明自己這一方的行動已經暴露了。
他回頭衝帕羅斯潘微微一笑:“迦希亞人自己找死來了。前方的地勢容不下全軍開進,不過我們理所當然作爲前軍要與迦希亞人正面交鋒,至於左翼,還是有勞豪帥親領大軍阻敵吧,我將派人從右側包抄過去。那些迦希亞人根本自不量力。”
帕羅斯潘嘴角抽了抽,心頭一陣惱火。讓自己領軍從左翼迎敵,那不就和東北方向而來的迦希亞人直接對陣上了嗎!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抱了抱拳得令而去,戰馬奔跑時濺起一點泥水崩在了瑪寇爾那新做的精緻的牛皮靴上。瑪寇爾皺了皺眉,對旁邊的傳令兵吩咐道:“命令前軍加速,衝出落馬泡;令安底斯領五千人在右側加速前進,等左翼軍迎敵時包抄過去。”
傳令兵得令而去,一時間大軍中號角聲震天,一萬前軍開始緩緩加速,逐漸脫離後方軍隊。
…………
帕羅斯潘看了看身後的大軍,不禁把眼睛眯了起來。現在全軍行動受地形限制,只有部分前軍和三千左翼軍剛到落馬泡外圍佈陣,負責包抄的五千右翼軍還在後方急行趕來。
雖然一出落馬泡地勢馬上寬廣起來,但現在己方軍隊能夠正面迎敵的人數不夠,只能堵截住迦希亞人的衝擊,等前軍與中軍全部衝出落馬泡南側狹長的平原後,迦希亞人只有死路一條。
帕羅斯潘隨即想到,東北方向而來的迦希亞人不應該只是送死來這般簡單。既然他們已經看出我們的意圖,就應該避戰趕緊繞路逃脫纔是。
可如今迦希亞人反而率先發起進攻,目的只有兩個:趁着我軍在地勢不利的行軍途中,撲上來狠狠啃一口,咬多少是多少。但按斥候所報來看,對方人數只在一萬左右,實在太少了點,一個差錯很容易被我們的大軍困住,想跑都跑不了。
如果不是想趁勢偷襲一次的話,那麼前來的迦希亞人只能是打算阻擋住我們的去路,死死咬住,之後等待西面草原方向的援軍趕來前後夾擊。
想到這裡帕羅斯潘冷冷一笑,究竟誰吃掉誰還不一定,反正我們的目的就是奔着小鼓原上的迦希亞人而來,既然已經送上門了,倒是省下不少事。
他回過頭來對身邊的傳令兵低聲說道:“命令我軍後部暫緩行進,讓出些路來給被瑪寇爾的軍隊通行。告訴各千人長,除了前面的三千人阻擊部隊外,其他各部一律不得擅自行動,等待我的號令。”
說完,帕羅斯潘凝望着右後方的北燔羅大軍,雙眼裡精光閃現:“你們先拼命吧!”
…………
騎在戰馬上奔馳的狂風沙已經能夠看到前方的燔羅人大軍了,此時對方已展開扇形防禦陣勢。看來燔羅人是打算用這種反彈性極強的陣型直接頂住迦希亞人的衝鋒。
狂風沙心內一陣興奮,這正是他所期望的。燔羅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次衝鋒沒有絲毫試探的意思,也沒有呈梯次的預備隊,而是全軍衝鋒!我們根本就是來拼命的!
他高舉手中大劍,身邊的騎兵馬上吹響掛在胸前的號角。
低沉而又雄渾的變陣號聲響徹在平原上。狂風沙身後的三千衝鋒騎軍逐漸形成箭頭形狀並開始加速,卡西姆統領的中軍隨即跟着變形,插入前軍身後的空擋,兩部形成一個“人“字形的大列陣,前軍就像一根釘子一樣鋒銳,而中軍則如同鐵錘般厚實。後軍一分爲二,護住大陣的後側兩翼。
此時衝鋒號開始吹響,一聲高過一聲,霎時間響徹雲霄。在急促高昂的號角聲中,狂風沙率領的衝鋒大軍速度變得更快,開始逐漸脫離中軍,如同射出的利箭般猛衝向燔羅人的大陣。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大地被數萬只馬蹄踩踏的顫抖不已,呻吟着,抖動着;無數枯草與泥土被狂奔的大軍席捲過後衝向天空,形成一團厚厚的塵霧,伴隨着萬人呼吼聲,萬馬嘶鳴聲,仿如一股黑色浪潮鋪天蓋地般涌向燔羅人;如山崩,如海嘯,如洪水決堤以雷霆萬鈞之勢奔涌而來。
“阿……瑞……斯……”
迎着猛烈的疾風,狂風沙高舉大劍縱聲呼吼。
“阿……瑞……斯……”
狂風沙的親衛舉起武器高聲嘶喊!
“阿……瑞……斯……”三千人的衝鋒騎兵們放聲呼喊!
“阿……瑞……斯……”
萬人放聲狂吼。有如平地突起一聲炸雷,轟響在大草原上。
一萬人狂放豪邁的呼吼聲瞬間蓋過戰場上所有聲音,就像一個接一個的驚雷炸響在大地上,炸響在天空中,炸響在燔羅人之間。
天地爲之變色。
帕羅斯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已經看出來對方一萬左右的迦希亞人是全軍衝鋒而來,想直接衝過扇形防禦陣斜向直插燔羅前軍,迦希亞人甚至連預備隊都沒留。這意味着他那三千阻擊部隊根本無法抵抗勢如山洪暴發般的猛烈衝擊。
帕羅斯潘不由得有點焦急,他回過頭去,看到瑪寇爾派出的五千人隊伍已經快接近防禦大陣的後方了,正邊跑便列雁型攻擊陣勢。
帕羅斯潘不由得暗罵了一聲。瑪寇爾這個老傢伙是打算用我們的三千人阻擋對方攻勢與速度後,再用那五千人直接衝擊迦希亞人的鋒頭部隊,一但把對方的衝鋒速度降下來,燔羅的另外五千前軍也可在衝出落馬泡時迅速包圍迦希亞人。
“真是好打算!不過死的卻是我們中部燔羅人!”帕羅斯潘很憤怒,卻沒辦法,馬上接戰了,現在不是鬧矛盾的時候,再說自己的部隊也根本無法撤下來。
瑪寇爾的臉色也不好看,他也看出來了,迦希亞人這是拼命的架勢。他們想幹什麼?肯定是要把我們死死堵在落馬泡!
以一萬人對四萬五千,迦希亞人一往無前縱橫天下的氣勢讓瑪寇爾感到有些敬佩。勇武的迦希亞人,不管任何時候都是那麼睥睨世間。
瑪寇爾隨即下令中軍加速前行,在大軍的連續衝擊下,就是磨也能把那一萬迦希亞人磨死!
…………
萬馬在奔騰,大地在顫抖,戰場在轟鳴。
兩軍相距三百米。
一百五十米。
猛然間淒厲的號角聲響起,狂風沙大劍一揮,狂吼道:“上箭!”
“放……”
尖銳刺耳的呼嘯聲頓時在戰場的上空響起,雙方士兵幾乎同時射出了手中利箭,兩團烏黑烏黑的箭雲在天空中交錯而過,如雨點般落在兩方軍隊之中。
霎時間狂風沙的衝鋒大軍中有不少戰士被射中,摔落馬下後被奔騰的馬羣踐踏得血肉模糊,後面的戰馬跑過,一路濺出出蓬蓬血水。
“放!”
雙方相距百米,狂風沙再次高聲呼喊。
隨即狂風沙舉起手中盾牌,密集而有力的箭雨尖嘯着飛射過來,打在盾牌上嘣嘣作響,震得他手臂一陣痠麻。
狂風沙舉劍示意,旁邊的號角兵猛然吹響高昂的號聲,隨即全軍中衝鋒號聲大作,沖天而起。
“全速!全速!殺……”
箭射兩輪。
瑪寇爾神色大變,帕羅斯潘緊握手中繮繩,死死盯住前方。
“轟……”
巨大無比的聲響從兩軍相交之處傳來。
兩軍相撞。
時間彷彿在此刻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前行,緊接着便是沖天的人喊馬嘶之聲,兵器相交之聲,戰刀長矛刺體之聲,士兵慘痛呼嚎之聲,無數殘肢斷體與鮮血從兩軍交戰之處噴涌而出,頓時血流成河。
狂風沙高舉大劍奮力劈砍,他就像一股狂風一樣,在身旁戰士的護衛下領着衝鋒大軍猛烈衝擊燔羅人的扇形大陣,不死不休。
他要衝過去,衝過眼前的防禦大陣後才能攻擊燔羅人的前軍,才能堵住燔羅人的前進道路。狂風沙不停地高喊:“加速!加速!”
迦希亞人的衝鋒大軍,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大劍,狠狠地刺進扇形大陣的腹部,一下子把扇面給打凹了下去。大劍的餘勢不止,它要把對方刺穿,刺透,它要破體而出!
扇形大陣正面的防禦兵力幾乎是瞬間就被擊潰,狂風沙領軍直插陣地中心,衝向防禦力最強的扇尾部分。
看到迦希亞人前軍已進入大陣中心,帕羅斯潘冷冷一笑,他手臂高舉,頓時號角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整個扇形大陣由外層扇面開始緩緩收縮起來,逐漸擠壓已衝入內部的狂風沙部隊。
迦希亞人的衝鋒前軍以肉眼可及的速度開始逐漸減緩,他們遇到阻力了。此時雙方的肉搏更加激烈,燔羅人防禦大陣中厚實的扇尾部分開始猛烈向前反擊,不要命般誓死阻擋迦希亞人的衝擊速度。
原本好似箭頭形狀的迦希亞前軍此時已被削去了厚厚一層,內側的士兵迅速向外擴散以填補外圍的兵力損失,而最中心的戰士則不斷射出手中箭矢,漫天長箭呼嘯而出,與天空上燔羅人的箭雨交織在一起,在淒厲刺耳的嘯聲中釘向對方。
狂風沙一劍砍斷刺向自己前胸的長矛,大劍順勢把對方騎兵座下戰馬的馬頭砍斷,馬血噴涌而出,噴了狂風沙一身。戰馬轟然倒地,馬上的燔羅騎兵還未摔落地下就被迦希亞人的長矛高高挑起,他慘叫着緊抓刺入自己腹部的長矛,努力不使長矛透體,但隨即慘叫聲嘎然停止,狂風沙大劍揮過,已斬斷他的頭顱。
滿身是血的狂風沙此時看起來猙獰無比,仿如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魔,沉重的大劍四下劈砍,一劍一個,所向披靡。他身上多處出受傷,渾身是血,已分不清都是哪裡自己的那裡是敵人的,但他混不在意。
此刻狂風沙有點焦急,隊伍的速度已經慢下來了,尤其是鋒頭部分,尖銳的箭頭形狀幾乎被敵人給磨平了,而後方的戰士們不斷前涌,衝鋒陣勢逐漸轉變爲方形。
狂風沙不停地高聲呼喊着:“加速!加速!”
…………
帕羅斯潘把眼睛一閉。他已經看到迦希亞人的中軍衝上來了。就像一把又厚又沉的鐵錘被巨人掄起,轟然敲擊在迦希亞人前鋒大軍的尾部,把原本已速度減緩的前軍像錘釘子般又狠狠地錘進燔羅人的大陣中。原本快閉合的大陣被迦希亞人的中軍硬生生給撐開了。
狂風沙的部隊猛然間又加速了,大軍在卡西姆率領的中軍幫助下,逐漸勢不可擋,一點一點釘了進去,越釘越深,衝鋒軍隊在跑動中緩緩列陣,開始重新列陣爲箭頭形狀,當整個陣勢完畢,狂風沙的前軍已經轟然衝破敵方防禦大陣。
帕羅斯潘臉部肌肉有些微微抽動,他知道自己的那三千人算是完了,被對方中軍和後軍重擊衝開後很快就會被擠散出兩側,東側的士兵也許能跑掉,但靠近落馬泡一側的士兵們在迦希亞人的擠壓之下只能等待被剿殺的命運。
不過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剩下就看瑪寇爾的那五千大軍能否把迦希亞人的衝擊速度徹底阻止下來,等前軍全部衝出落馬泡後就是迦希亞人覆亡的時刻。
猛然間帕羅斯潘神色劇變。
瑪寇爾的臉變白了。他聽到從東南方吹來聲響震天的號角聲。
衝破燔羅人的扇形大陣後,狂風沙也聽到號角聲了,他興奮得哇哇大叫,迦希亞戰士們一時間士氣沖天,近乎瘋狂地呼吼着向前方同樣是雁型列陣的五千燔羅大軍猛衝過去。
卡西姆來不及指揮部下剿殺被分割開的燔羅人,現在他的中軍需要的是速度和時間,一定要緊緊跟上狂風沙的衝擊大軍,決不能讓狂風沙的速度停緩下來。
急促高昂的號角聲不斷響起,大軍速度不斷加快。
小帥安底斯驚懼地看了看自己的右後方。現在他這五千正在提速的狙擊大軍已經來不及變陣了,很快就會遭到迦希亞人兩面衝擊,生路已絕。
猛然間他高聲嚎叫起來:“加速!加速……死戰!”
瑪寇爾臉色越來越白,他望着東南方浩浩蕩蕩、殺氣騰騰而來的迦希亞大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原來在小鼓原堵截布林的迦希亞人不止一萬!
戰局的突然轉變出乎他的意料。瞬間瑪寇爾明白了,決戰就在今日打響。
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奎爾率領着一萬四千大軍極速衝來,勢如狂暴的怒潮,捲起沖天巨浪,呼嘯着衝向燔羅人,一往無前的氣勢驚呆了瑪寇爾,驚呆了帕羅斯潘,也驚呆了燔羅人。
安底斯如同身處絕境之中的野狼,他尖聲嘶嚎着,命令部隊猛衝,只有衝入眼前的迦希亞大軍中與其混戰,纔有可能一條生路。但讓他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一陣激昂的號角聲過後,狂風沙率領的前軍猛然間轉向了,部隊繞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從燔羅人的眼前拐彎向東而去。
數千人的同時轉向,在這一刻迦希亞人嫺熟精湛的騎藝顯示的淋漓盡致。迦希亞前軍的猛然轉向,給如同鐵錘般又厚又沉的中軍讓出了道路,在卡西姆的帶領下,密集列陣排成長方形的騎兵大軍如同死神般,獰笑着伸出手中鐮刀,划向驚顫不已的燔羅人。
狂風沙的前軍在衝擊燔羅人的扇形大陣時就已損傷不少人,衝擊陣型儘管慢慢集結起來,但還是顯得有些鬆散和變形。若以此形態與對面同樣擺出衝鋒陣勢的五千燔羅人相遇的話,一定會阻住全部大軍的攻擊方向,而前軍若與燔羅人陷入混戰,那麼後面卡西姆的中軍與後軍勢必無法再繼續衝擊。
所以狂風沙急令大軍轉向,把眼前的硬骨頭扔給了後面的卡西姆。
“轟”。
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過後,安底斯的狙擊大軍就像撞在銅牆鐵壁之上,卡西姆領着高速而來的密集中軍把敵方雁型大陣細長尖銳部的雁頭部分幾乎給撞折。
一時間箭矢漫天,衝殺叫喊的吼聲衝破雲霄,直上九天,燔羅人的去路被徹底擋住,一場更加慘烈血腥的廝殺展開。
…………
大地震顫不已。
狂風沙與奎爾率領的大軍擦身而過。他回頭看看身後殺聲震天的戰場,燔羅人已經打瘋了,陷入絕境的他們如同垂死掙扎的野牛,努力想衝開迦希亞人厚實密集的騎兵羣,殺出昇天。狂風沙不由得哈哈大笑,高聲喊道:“變陣!變陣!殺回去!”
猶如一堵黑色浪潮,帶着死亡的氣息,奎爾的大軍已咆哮着衝了過來,衝向正在奮力廝殺的燔羅人。
安底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對兩軍相撞的巨大沖擊聲充耳不聞。迦希亞人太狠了,明知不敵燔羅的四萬五千大軍,但在臨死前也要狠狠咬燔羅人一口,咬得鮮血淋漓,而自己和手下這五千人,就是那塊被迦希亞人吞在口中的肉。
他突然想到自己妻子,自己的兒子,還有自己的族人,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一支長箭悄然無聲的射了過來,正中安底斯心口,巨大的慣性把他從戰馬上帶起,摔落下來,臨死前他看了最後一眼湛藍的天空,然後消失在無數馬蹄之下。
奎爾的大軍就像一記重拳狠狠打在燔羅人大陣上,瞬間就把雁型大陣的腹部給打彎了,儘管燔羅人大陣中的右翼軍勉強建起一個防禦陣勢,但無奈人數不夠,並且全軍的衝擊方向截然相反,根本無法阻擋迦希亞人那一萬四千大軍。就像漂泊無根的浮萍,很快被遮天蔽日的怒潮淹沒其中。
卡西姆的中軍已經死死地頂住了燔羅人大陣的頭部,並且不斷地猛烈衝擊着。當他見到奎爾的大軍衝入燔羅人之中後鬆了口氣,剛纔燔羅人那一陣不要命般的衝鋒讓己方交戰部隊損失慘重,現在眼前的燔羅人已經迴天無力了。於是他命令號角兵吹響變陣號聲,長方形的大軍開始轉向加速,逐漸與奎爾的軍隊攻擊方向平行。
他現在要給奎爾讓路,以便奎爾的大軍能一衝到底,徹底沖垮眼前燔羅人的抵抗。
卡西姆的長方形鐵錘大軍以右翼不斷劃過和攻擊燔羅人,而大陣中部的戰士們則開始發瘋似地猛烈射出手中利箭,一時間箭如飛蝗,箭雨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