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鼠不敢耽擱, 回去之後立刻告訴了周然。
“冒充我們收保-護-費?”周然挑了挑眉,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阿鼠低下了頭, 慚愧地說:“少爺, 是我的錯。我負責管理堂口, 事先卻沒有發現。只求少爺把這羣死撲街揪出來,我甘願受罰。”
“不是沒有冒充成功嗎?”周然不置可否,溫和地看着他, “這不怪你,阿鼠, 你起來吧。”
阿鼠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他緊緊皺着眉, 急切地說:“少爺, 街坊們知道他們不是,但是外人會怎麼看我們?堂堂洪門, 居然被人欺上門來了?”
“起來,”周然聲音威嚴,“別讓我說第三次。”
待阿鼠戰戰兢兢地起來了, 就聽周然低聲命令:“許你戴罪立功,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查, 你做得到嗎?”
“啊?”阿鼠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很快就被這巨大的驚喜擊中了, 他迅速地咧開嘴笑:“謝謝少爺!我這就去!”
洪門沿着這條線索追查,沒想到當晚又出了變故。
在九龍城寨的外圍,靠近旺角的地方, 有一條繁華的商業街。白天這裡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到了晚上,卻顯得分外寂寥。黑暗的高樓大廈如同鋼鐵怪獸,靜靜地俯瞰着對面的九龍城寨。
僅僅一街之隔,環境卻天差地別。
夜色越來越深,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漸漸傳來鼎沸的人聲。
這裡是遠近馳名的大排檔一條街,那些晚歸的上班族、碼頭工人和苦力們,下了工之後,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吃上一份夜宵,再喝上兩杯。一天的辛勞,就在這杯聲碟影中過去了。
巷子雖小,但在煙火繚繞之中,卻處處都有溫聲細語,充滿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晚上十點過後,正是吃夜宵的高峰期,巷子裡擠得水泄不通,大排檔老闆們也在熱情地招呼着客人。
十幾個身穿黑色背心和黑色襯衫的年輕人,從人羣中擠了出來。他們的頭髮都染成五顏六色,有些人臉上還有刀疤。這些年輕人滿臉煞氣,一看就不是善類。
他們的手上拿着包裹得厚厚的報紙卷,互相之間用眼神示意,不懷好意地走向了其中一家大排檔。
檔主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子,看到客人上門,他熱情地迎上來,低眉順眼地說:“嘿嘿嘿,幾位老闆,你們要吃點什麼?”
這十幾個人呼啦啦地坐在門口的位置上,爲首的一個刀疤臉,把桌子拍得哐哐響,吊着眼睛,桀驁不馴地說:“你這裡有什麼?都給老子來一份!”
九龍城寨魚龍混雜,這樣的小混混檔主平時見多了,並不覺得奇怪,因此他熱情地笑着說:“好的好的,要喝酒嗎?”
刀疤臉吐出一口唾沫,斜着嘴角說:“來一打冰啤。”
“行,”檔主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團團的笑意,招呼說:“幾位老闆,那你們先坐,菜馬上就好。”
他返身回到檔口去炒菜,沒過多久就把十幾個菜都做好了。這個檔主上菜的功夫了得,他一隻手可以端五六個盤子,等兩隻手都端滿了,並在一起,上面又可以放多幾個盤子。
他健步如飛地走到門口,刷刷兩下就把十幾盤菜都擺好了,甩着毛巾說:“幾位老闆請慢用,我去給你們拿啤酒。”
這個檔主轉身要走,就聽到刀疤臉厲聲地喝道:“慢着,回來。”
看到檔主回過頭,刀疤臉桀桀一笑,指着桌子上一盤色澤鮮亮的爆炒皮皮蝦,陰陽怪氣地說:“你的蝦裡面怎麼會有蟑螂?”
檔主定睛看去,果然在那盤皮皮蝦的上面,發現了一隻拇指大小的黑色蟑螂,是死的。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轉爲笑臉說:“幾位老闆,剛纔明明沒有的。”
“嘭!”刀疤臉一拍桌子站起來,眯着眼睛說:“你是在告訴我,我們在訛你嗎?”
檔主狀似憨厚地搖了搖頭,用肯定地語氣說:“我沒有這麼說,菜是我端上來的,剛纔明明沒有……”
“呸!”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刀疤臉粗魯地打斷了。刀疤臉一腳踩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囂張地說:“老子說有就有!當我們都是瞎的嗎?賠錢!”
跟他一起來的那羣小混混,也拍着桌子站起來,凶神惡煞地把檔主圍住了。
這麼明顯的衝突,把正在喝酒聊天的客人們都給驚住了。看到情況不對,這些客人連忙收拾東西,一溜煙都跑光了。就連旁邊的幾家大排檔,由於緊緊挨着,那些客人擔心受到波及,連忙結賬走人。
一時之間,這條原本熱鬧的小巷子,瞬間變得冷冷清清。
檔主被十幾個人圍住,卻一點也不顯得慌張,他的眼神一轉,額頭上的青筋就都暴跳起來,只見他下頜骨微動,面無表情地說:“幾位老闆,我這裡是小本生意,實在沒錢孝敬你們。”
“桀桀桀桀……”刀疤臉仰天狂笑,突然怒吼道:“你以爲我們是叫花子嗎?聽好了,我們是來收保-護-費的,快點給錢!”
他伸手想要揪住檔主的領口,卻只能抓到他脖子上的毛巾,這讓他氣急敗壞,猙獰地吼叫出聲:“告訴你,我們是古惑仔,快點給錢!”
檔主不怒反笑,一瞬間氣場全變,“好巧,我也是古惑仔。”
他一改剛纔笑眯眯的樣子,用比刀疤臉還大的聲音吼道:“古惑仔了不起啊?古惑仔就可以吃飯不給錢啊?”
他陡然變得很兇惡,狠狠地推開擋在他面前的刀疤臉,也許是猝不及防,刀疤臉竟然一下子就被推倒了。
這樣一來,圍住他的古惑仔們,臉色都變了,他們怒火攻心,叫囂着要教訓這個檔主。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周圍的大排檔檔主們,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古惑仔們的後面。
這些檔主都長得五大三粗,長期炒菜的鍛鍊,也使他們看起來孔武有力,更別提他們手上還提着明晃晃的菜-刀。
“幹什麼?幹什麼?”古惑仔看他們人數衆多,心中不免有些怯場。但是古惑仔的尊嚴,卻不允許他們往後退。
一個古惑仔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拍着胸口,氣焰囂張地說:“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我們是洪門的人!”
“呦,洪門?”一個身材高大的檔主聽了之後,臉色變得很怪異。他跟周圍的檔主們互相看了看,全都哈哈大笑起來。他自己甚至笑出了眼淚,“洪門?我們好怕怕哦。”
他的笑容猛然頓住,惡狠狠地說:“我叼你老母!竟敢在洪門的人面前,冒充洪門?”
古惑仔們如天打五雷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自投羅網了。
但事已至此,古惑仔們別無選擇,他們的退路已經被檔主們堵住了。刀疤臉眸色猙獰,把手一揮:“兄弟們,抄傢伙,給我上!”
古惑仔們把頭一點,突然掀開手上的報紙,露出一把把鋒利的刀。他們緊緊地握住刀,緩緩地逼向檔主們。
沒想到,這些檔主竟然不害怕,他們任由古惑仔向他們靠近,臉上盡是嘲諷之色。
刀疤臉直覺有些不對勁,遲疑地停下了腳步,與檔主們面對面地對峙。
那個高大的檔主嗤笑一聲,譏誚地說:“怎麼?不敢打了嗎?”
刀疤臉嚥了咽口水,聲色俱厲地說:“打就打,看誰先死!有種出來單挑啊!”
檔主陰森森地笑起來,顯得面目猙獰,“老子是蠱惑仔,又不是西部牛仔。單挑?哈哈哈哈……”
他回首看了看身後的弟兄,冷不丁地說:“給我打,給我往死裡打!”
瞬時之間,檔主們一擁而上,把這十幾個小混混團團圍住,不見一絲縫隙,只能聽到包圍圈中傳來一聲聲慘叫。
過了許久,只聽刀疤臉哀嚎說:“別打了,我認衰。老大,求你別打了,哎呦!”
他想擠出縫隙逃跑,卻被高大的檔主扯了回來。檔主把他丟在地上,像把玩老鼠的貓一樣,揶揄地說:“不打你?你說不打就不打,那我不要面子的啊?”
刀疤臉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被一隻腳踩住了,他面露驚恐,急急地說:“我再也不敢了!我賠錢還不行嗎?我出雙倍,不不不,我出五倍,十倍!”
高大的檔主蹲下來,嫌棄地理了理他的衣領,笑咪咪說:“我們出來混的,最重要是講信用。說打你,就要打你。”
他吹着口哨站起來,任由刀疤臉被人按在地上暴打。直到刀疤臉已經不成人樣,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就要不行了,這個檔主纔打了一個響指。
他把鞋子踩在他的臉上,用力地碾了碾,“現在可以說了,是誰讓你來收保-護-費?你們的老大是誰?”
刀疤臉從腫脹的臉頰中睜開了一條眼縫,奄奄一息地說:“我,我,我是洪門的人……”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檔主咧開一絲殘忍的笑,他把腳移到了刀疤臉的喉嚨,“收保-護-費收到我們洪門頭上來了,你說不說?嗯?”
他腳下用力,瀕死的威脅終於讓刀疤臉害怕了,他掙扎着抓住檔主的腳,用盡全身的力氣說:“我說,我說,我大佬……是東興哥。”
檔主手作喇叭放在耳朵旁邊,玩味地說:“東興?沒聽過。你大佬的大佬是誰?”
刀疤臉雙手亂扒,臉上已經脹成了紫色,“我真的……不知道,是東興哥……叫我……來的。”
檔主若有所思,看了看周圍的弟兄說:“你們說要怎麼辦?”
發現大家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刀疤臉的雙眼瞪得老大,求生的本能讓他發出嘶吼聲:“我……再也……不敢了!老大,放過我!放過……我!”
“你放心,我們是很講道義的。”檔主覺得很有趣,終於把腿移開了,他毫不留情地踢了踢他,“我們放你回去,你叫你老大拿錢來贖人,不要超過今晚十二點,知道嗎?”
刀疤臉死裡逃生,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蜷縮着身子說:“我知道,我現在就去找我大佬?”
“呵呵呵呵……”檔主衝他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愉悅地說:“滾吧!”
刀疤臉屁滾尿流地轉過身,眼裡閃過一絲怨毒的光,一瘸一拐地跑遠了。
夜越來越深,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漆黑的天穹下,這條幽深的小巷裡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偶爾被風捲起的垃圾袋。
白色的,紅色的,垃圾袋極慢極慢地飄在半空中,在昏暗的白熾燈光裡,平添幾分詭異,襯得這條小巷如同鬼域。
“刺啦!”幾輛大卡車衝進巷子口,從車裡跳出來一羣羣黑衣人。
爲首的那個人,長得滿臉橫肉,他齜開嘴露出裡面的大金牙,瞪着一雙渾濁的牛眼左看右看,暴躁地抓過旁邊的一個人:“他們在哪裡?”
被他抓在手裡的人,正是刀疤臉。他的臉依然腫成豬頭,但眼中卻閃爍着惡毒的光。他指着遠處的一個檔口,幸災樂禍地說:“東興哥,就在那裡。他們扣押了我們的兄弟,還說自己是洪門的人,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越來越低,因爲他看到了巷子裡的人。
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
這些人跟他們一樣,黑衣黑褲,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們的頭上都綁着紅布帶。不知從何時起,這些人出現在巷子裡,竟然讓人毫無察覺。
這些黑衣人如地府中的幽冥,沉默地隱藏在黑暗之中,好像沒有生命的機械戰士。
“咕咚”一聲,是東興吞嚥口水的聲音,他的臉色有些警惕,“你不是說沒別人嗎?”
刀疤臉的臉色有些白,緊張地說:“老大,我不知道……”
“黑-社會搶地盤啦!”高空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吶喊。這聲音就像一個機關,瞬間點亮了筒子樓裡的燈火,從各個窗戶間伸出一顆顆頭顱,密密麻麻,全是人頭。
他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如果刀疤臉靜下心來聽,還可以聽到一兩聲竊竊私語,好像在說“洪門要爲我們做主了”。
在巷子的盡頭,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融入夜色。
周然坐在車子裡,左手杵着窗沿,昏暗的燈光從窗外照進來,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再往下,就是一件淺藍暗紋白襯衫,淡金色的鈕釦閃閃發亮。
他不發一言,姿態矜默如貴公子。
阿鼠的聲音從窗外傳進來:“少爺,要動手嗎?”
“嗯。”這回答若有似無,阿鼠卻已經悄然走遠了。
背對着車子,阿鼠的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從喉嚨中蹦出一句話:“冚家鏟,今夜我要收你的皮!”
阿鼠動了,四面八方的黑衣人也動了,如潮水上漲,眨眼間涌向了東興。
好漢不吃眼前虧,東興徹底慫了,他踉蹌地往後退,但是他身後的古惑仔們,比他退得更快,更遠。
當東興發現自己退無可退時,他只能咧開嘴笑:“都是誤會,誤會……”
“誤會你老母!”阿鼠一拳就把他打趴下,“給我打!”
一時之間,刀光火影,電閃雷鳴,那些被砍翻在地的軀體和飛濺的血液,如同一場電影中的慢鏡頭,絢爛至極,奪人心絃。
震撼的打鬥場面,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很快平息,甚至樓上的觀衆們,還沒來得及驚呼過癮,洪門的人就已經在打掃戰場了。
在一片血泊之中,東興一派的人,只有他自己還站立着。
他的臉色白得不像人,額角流下驚懼的冷汗,兩條腿已經抖得站都站不住了。他用變調的聲音求饒:“大佬,大佬,求求你放過我!”
“啪!”阿鼠一巴掌打掉他兩顆後槽牙,鄙視地說:“慫蛋!你出來混沒想過今天嗎?”
“呵呵呵呵……”阿鼠很享受東興的恐懼,他扯了扯嘴角,如擇機出動的鱷魚。阿鼠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東興的臉,用極低極地的聲音說:“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鼠爺很生氣,你知道後果嗎?”
“鼠鼠鼠爺,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算哪根蔥?”阿鼠突然發飆,好似一個恨鐵不成鋼的前輩,他高高舉着手,嫌惡地說:“我出來混的時候,從東街砍到西街,再從西街砍回東街,你媽-的,跪下!”
東興“噗通”一聲跪下來,把頭磕得發青,顫抖地說:“鼠爺,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
“嘖嘖,看到了嗎?”阿鼠轉過身,指着跪在地上的東興,大聲地吼道:“古惑仔不動腦子,永遠都是古惑仔!”
東興膝行至他的腳下,抱住他的小腿說:“鼠爺,是三老幫的勝義大哥叫我來的。”
他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說:“我要是早知道你們真的是洪門,就算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來啊。”
阿鼠一腳踢開了他,“香江誰不知道九龍城寨是我們的場子?”
他慢慢走到東興的身邊,“膽兒挺肥啊,收保-護-費還收到我們洪門頭上來了,是誰給你們膽子?”
他的聲音如同洪鐘一般響亮,音浪中彷彿隱藏着一頭憤怒的狂獅,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阿鼠最後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興,然後他高高地躍起,結實的腿波用力一掃,東興就如同一塊破敗的棉絮,瞬間靡頓在地上。
這一刻,是阿鼠的表演。他氣定神閒地扭了扭脖子,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拖起東興,就好像拖着死狗一樣,唯餘地面上一條長長的血痕。
阿鼠把東興丟到街沿,蹲下來說:“看到這個垃圾桶了嗎?”
東興已經是渾渾噩噩,他的眼睛雖然睜開,但卻對不了焦點。
阿鼠殘忍地笑起來,突然抄起地上的垃圾桶,猛砸在東興的身上。
這個垃圾桶,是用鐵皮包裹的,直到它已經扭曲變形,阿鼠才意猶未盡地站起身,把這個垃圾桶遠遠一扔,發出哐啷哐啷的巨響。
這聲音如同地獄來客,在深夜裡尤其聳人聽聞。
阿鼠用他那陰狠的三角眼冷冷一掃,對着天上狂吼:“敢招惹洪門,這就是下場!誰不怕死?來啊!”
“來啊!”“啊啊啊……”迴音久久不散,如驚雷般瞬間響徹九龍城寨的上空,兩邊的高樓裡,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人們,同時驚恐地縮着頭,生怕別人注意到他。
阿鼠很滿意這個效果,他把手往地上一指,隨意地說:“把他吊起來,讓三老幫的人來給他收屍。”
街的盡頭,周然的雙手握緊又鬆開,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面無表情。
過了一會,也許是過了很久,阿鼠在車窗外面問:“少爺,上次賣-粉的古惑仔就是三老幫的人,依你看,我們要怎麼處置他們?”
周然知道,這個所謂的三老幫,只不過是一個剛成立還不到一年的新社團,他們的權力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他的脣邊勾起一絲笑意,搖下車窗說:“阿鼠,什麼叫做黑-社會?黑-社會就是殺雞給猴看。”
車窗緩緩地合上,彷彿從未打開過,周然淡淡地吩咐:“走吧,回去告訴爺爺。”
第二天,三老幫的所有堂口都遭到了血洗,一個新興的幫派就此隕落,唯有九龍城寨的那幾具屍體,成爲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每天,經過這裡的人,無不靜若寒蟬,只求快速地通過。這件事成了禁忌,讓他們心中對於洪門的驚懼,變得更甚。
九龍城寨,這個法外之地,藏污納垢的地方。在這裡,沒有警察,也沒有法律,只有永恆的力量,才能讓人信仰。
此間的事情已了,但洪門卻始終沒有放鬆警惕。經過仔細的調查,他們終於發現,在三老幫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大更嚴密的組織。
“爺爺,廖叔從美國傳來消息。”周然推開了書房的門,對站在窗邊的週近南說:“一年前,一個叫做山麟的美國人,回到香江創辦了三老幫。我們上次行動,都沒有發現這個人的蹤跡。”
他的眉頭微微擰起,“爺爺,山麟很神秘。據說三老幫的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不過廖叔說,他很有可能是華人。”
週近南迴過頭,沉吟道:“三老?他們有三個老大?”
周然點了點頭,又輕輕搖頭說:“爺爺,三老只是山麟手下的三大金剛,分別叫做勝義、和義和取義。”
他比了一個手勢,面無表情地說:“已經做掉了。”
週近南踱步到書桌前,敲了敲桌面,饒有興致地說:“斷人錢財,好比殺人父母。這個山麟還能藏得這麼深?我不相信他能按捺得住。”
周然心裡一動,脫口而出:“爺爺,你的意思是……”
週近南搖了搖頭,招手說:“你過來,我跟你說。”
他們湊在一起細細耳語,最後周然點了一下頭。
週近南欣慰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說:“你那個雷神安保公司,這次立了大功,你打算怎麼獎賞他們啊?”
周然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卻不打算回答他,他斂着下巴說:“爺爺,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你費神。”
週近南卻不這麼看,他緊緊地盯着周然,目光如電,似要探進他的心裡,“事無大小,當領頭大哥,最重要是賞罰分明。”
他拿起一塊玉鎮紙慢慢地摩挲,眼裡閃過一道精明,“阿然,你知道把阿鼠提上來,這很好。不過對你自己的班底,也不能太小氣了。”
周然終於憋不住了,他換了一個姿勢,“爺爺,我是小氣的人嗎?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好好好,”週近南笑呵呵地,瞬間好似一個平易近人的老頭子,揶揄地說:“你長大了,什麼時候給我生個曾孫子,我就可以退休咯。”
饒是周然面無表情,也忍不住破功了,他俊臉發紅,站起來說:“爺爺,你說這些還太早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呵呵……”週近南好脾氣地目送他離開。
周然走出了大宅,直接去了雷神安保公司的訓練基地。發現他來了,阿鼠趕緊從場館裡跑出來,陪同在一旁。
這次的行動都有賴於阿鼠的慧眼,他立下了大功,不僅官復原位,還小升了半級,現在已經是執掌黑旗的管事了。
周然愛惜他的人才,就讓他去管理雷神安保公司。
他一個場館一個場館地巡視,對學員們的刻苦訓練非常滿意。九龍城寨之戰,那天晚上用的就是這些人。
事實證明,就連洪門的專業打手,也不能保證做得比他們好。
周然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定,他要把這支隊伍培養成真正的軍隊。
到了辦公室,周然把手往後一伸,一張輕飄飄的紙張就到了他手中,他把這張紙遞給阿鼠。
“少爺,這是?”阿鼠只看了一眼,臉上就露出遲疑。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周然溫和地說:“阿鼠,這份名單,你給上面每個兄弟都發5千,那三個受傷的兄弟,再給他們每人加5千。”
阿鼠大吃了一驚,“這……少爺,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5千塊錢是什麼概念?再加一點,都能夠在市區附近,購買到一套小戶型房子啦。
周然擡手製止他的話,他表情淡淡,彷彿在說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出來混,不怕沒命,只怕沒錢。我們不能讓兄弟們流血又流淚。”
他的目光落在阿鼠的臉上,笑得有點和煦,“阿鼠,你也一樣,這裡面有2萬塊錢是給你的。”
“少爺……”阿鼠的嘴脣輕輕翕動,2萬塊錢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雖然不多,但意義卻大不相同。他的熱血涌上臉部,最終只匯聚成一句感激:“謝謝少爺!”
對於這些事情,李蓁蓁全然不知,直到周然親自來找她。他再也無法按捺住心中的愧疚,避重就輕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李蓁蓁。
他已經做好了贖罪的準備,卻沒想到李蓁蓁只關心他的安全:“那你要不要緊?還有你爺爺,他們都好嗎?”
沐浴在她的眼光中,周然的心裡如暗潮翻涌,喜悅一浪接着一浪,瞬間把他的心情推向最高處。
他久久地凝視着她,語氣卻出奇地謙卑:“蓁蓁,你不怪我嗎?”
李蓁蓁的笑容溫婉,“也許以前我還會怪你,但是現在不了,你是爲了我好,對嗎?”
“蓁蓁,你能明白我的心,我真是太高興了。”周然眼底的驚喜怎麼掩也掩不住,他也不想遮掩,都化作火辣辣的愛意。
他想把手伸過來,卻被李蓁蓁撇開了,她坐到他的對面,“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周然雖然心有不忍,卻不得不告訴她:“蓁蓁,我們猜測,山麟很可能還會對你不利。”
李蓁蓁的臉上立刻升起一層薄怒,她十分不岔地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爲什麼一定要殺我?殺一次還不夠,還要殺兩次,三次!”
“不是你的錯!”周然眸色深沉,急切地說:“我寧願他來傷害我,也不想讓他傷你分毫。”
在這電閃雷鳴之間,他忽然靈光一閃,震驚地說:“蓁蓁,也有可能是我連累了你。”
這個念頭一起,周然馬上把前因後果都聯繫起來,最後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他愧疚至極,甚至都不敢直視李蓁蓁的眼睛。
“蓁蓁,如果他的目的是洪門,那麼你很有可能是被我連累的。”周然臉色狠厲,已是目露兇光,“我經常來找你,可能他就是在那時候注意到你的。”
這時候的周然卻不知道,他無意之間,已經觸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李蓁蓁把一張臉都皺起來了,忍着噁心說:“這人真是變態!他就算殺了我,能給洪門造成什麼危害?”
“你要是……我……”他很想直接告訴她,她要是死了,他也不能獨活。但是這話很不吉利,周然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用眼神深深地看她。
“我們要怎麼辦?”李蓁蓁猛然擡頭,惡狠狠地說:“現在我們已經有了線索,不要讓我找到他!”
她雖然對周然的說法存疑,但是她對山麟的恨意卻是絲毫不摻假的。
按照正常人的邏輯,那個該死的混蛋應該把目標對準洪門,但他偏偏要來找她,讓她直到現在都不敢輕易出門。
這樣的人,已經是變態無疑了!
李蓁蓁越想越生氣,煩躁地追問:“你們有想到什麼好方法嗎?我已經一個月沒去上課了,再耽誤下去,這個學期就要結束了。”
周然明白她想出去的心,卻只能極力勸阻:“蓁蓁,現在他的三老幫被我們端掉了,我怕他會狗急跳牆。”
“沒用的,周然。”李蓁蓁目光森然,“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我們之前躲到澳洲,也沒有除掉這個人,不是嗎?”
周然沉思了片刻,突然說:“蓁蓁,如果你不介意加強安保力量,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你快說。”李蓁蓁的目光梭忽而至,催促說:“你想到什麼好主意了嗎?”
“山麟現在藏起來了,我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來作案。”周然看了看李蓁蓁,循循善誘地說:“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從我們自己身上下手。”
李蓁蓁立刻興奮地接話:“你是想讓我來做誘餌嗎?”
周然面色一沉,斷然拒絕:“你想也不要想,我怎麼可能讓你去做誘餌?萬一呢?蓁蓁,我承受不起。”
看李蓁蓁楞住了,他的目光寫滿溫情,“還記得雷神安保嗎?你之前建議我訓練一批保鏢,專門保護富豪。我想,他們現在可以出師了。”
李蓁蓁回頭瞥了一眼保鏢們,悄悄地說:“他們不就是嗎?”
周然看也不看他們,直言不諱地說:“他們也是保鏢,但不夠專業。”
他光風霽月地笑起來,瞬間顯得光彩照人,“我對自己的保鏢有信心,蓁蓁,我給你換了吧。”
李蓁蓁將信將疑,以她對武學的認識,她覺得沒有什麼人,能夠比得過身邊的保鏢了。雖然她數次面臨危險,保鏢們都沒有起到作用,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他們的能力。
見她不太相信,周然果斷把她拉起來,笑着說:“我帶你去看看。”
再次驅車來到訓練基地,李蓁蓁已經不認識這個地方了。她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很簡陋,但是現在已經大有不同。
訓練基地擴大了許多倍,把周圍的空地都圈了進去,一直綿延到遠處的山邊。高高的圍牆,上面還有鐵絲網,使這裡成爲一方隔絕的世界。
大門口,“雷神安保”四個大字閃耀着黑光,似要把人吞噬。哨崗上來回移動的機-關-槍,更增添了一份恐怖。
毫不誇張地說,這個地方更像是監獄。
他們直接開車進去,裡面的戒備更是森嚴,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李蓁蓁推翻剛纔的話,也許真正的監獄,也比不過這裡。
這裡的氣息是黑色的,空氣微凝,帶有一種令人緊張的氣氛。
“呼呼呼……”一排裝-甲-車從他們面前開過去,成功地讓李蓁蓁瞪大了眼睛。
好半響她才找到了自己的語言,瞬間化身好奇寶寶:“剛纔那是什麼?是裝-甲-車嗎?你從哪裡買來的?黑市嗎?”
“別急,你想看的,待會還有。”周然拍了拍她的手,笑得很溫柔,“不用擔心黑市,我們有自己的渠道。”
他們的車子開進了一間倉庫,這下李蓁蓁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天哪,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那一牆一牆彪悍的軍-火,難道都是真的嗎?周然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呀!”她捂住自己的嘴,徹底陷入了震驚,這個地方之於她,簡直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車子從倉庫的另一端出來,又緩緩地駛向了一個大操場。這裡已經接近山腳下,山坡上綠樹蔥蔥,附近還有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
“蓁蓁,跟我來。”周然邀請她登上了閱兵臺。“開始吧。”他向下面招了招手。
像開啓了電影裡的機關,操場上的方陣迅猛地動了,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的好戲。
這是一名富豪的日常,扮演富豪的人剛從家裡走出來,天上地下就已經忙活開了。
“啪啪啪啪……”這是武-裝-直升機在偵查地面。
“呼呼呼呼……”這是改裝後的裝-甲-車載着富豪在路上行駛。
“簌簌簌簌……”這是保鏢們開着車子,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富豪。
李蓁蓁注意到,同樣款式的裝-甲-車一共有四輛,它們行駛在一起,讓她心中似有明悟。
富豪的車隊行駛到半路上,就遇上了劫匪。他們在路上安裝了爆破釘,見此,前方的三輛車子底部,突然伸出一個類似鏟子的裝置,叉起爆破釘就往旁邊扔,輕易地破解了攔路虎。
但是劫匪又豈能善罷甘休?他們一招不成,又出一招。他們的車子從路邊快速地衝過來,天窗突然掀開,一個頭戴絲襪的黑衣人,端出機-槍就開始掃射。
“噠噠噠,噠噠噠……”子-彈打在裝-甲-車的車皮上面,只能擦出一串串火花,根本無法洞穿它半分。
這個黑衣人發現沒有效果,立刻貓下去了,片刻之後,竟然端出了一支火-箭-筒!
“哎呀,他們爲什麼不突突了他?”李蓁蓁看得萬分緊張,竟忘了這是在演戲。
周然眼裡含笑,輕聲地安慰她說:“彆着急,都是假的。”
火-箭-筒一出來,即便是裝-甲-車也不敢掉以輕心,一個保鏢從車窗中伸出手來,瞬間突突了這個黑衣人。
李蓁蓁震驚地發現,在這樣高速的行駛中,保鏢竟然能一槍正中黑衣人的眉心,槍-法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周然卻有些不太滿意,“打偏了一分,有可能那個人沒有死。”
“怎麼可能?”李蓁蓁感到不可置信,“那是頭,怎麼可能沒死?”
周然笑眯眯地解釋說:“以前有個人就是這樣,沒有立刻死,在最後關頭反殺了對方,不過這種概率不大。”
這時候,操場上傳來的動靜,更讓李蓁蓁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