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我養大,我有責任照顧她。何況她生了病,我不能丟下她不管。這話我們三天前就談過了。”夕瑤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側目陰影。
“李雪芳心思陰霾,冷血無情。這種女人我不殺她,已是慈悲了。”冷冰冰的語氣。
夕瑤半蹲下身子,乞求他,“你把她送哪了,她不是犯人……”
“她殺了我額吉!”突地,完顏烈咆哮了一句,指着帳口,“倘若你再爲她求情,就滾出去!”
“恩恩怨怨,沒完沒了?烈,我們都要做父母了,就不能把這些仇恨放下?”
“絕不可能!”
“爲何,有那麼難?”她可以,她相信他也可以。
“難?”他突地挑眉,天還未亮開,帳內的光線依舊昏暗,迎着若有若無的光線她能看到他的臉,卻抓不住他的眼神和心緒。
“她給你毒藥殺我的時候,你爲何不去恨她?要不是她,你怎麼可能生病?冷冽也不會離開你,他是爲你才被封在冰寒山洞的?你都忘了?”
“我沒有!從來沒有忘!可毒藥我喝了,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這些還不夠嗎?”
“不夠!”完顏烈突地瞳孔放大,深深提起她的肩膀,五指嵌入她的肌膚,“烈拙死了,額吉死了,他們都離開了我,我還剩什麼!這些債我要他們一個一個償還!”
烈拙死了?夕瑤瞪大眼眸,驚愕不已。
“你不信是嗎?不信就去後陵自己看!”
“我會!”她堅定的說,完顏烈是他的天神,烈拙是她的守護神,她的神不會那麼容易死。
她沒有流淚,輕觸着他的手臂,“完顏烈,你還有我,還有孩子,我們會好的。”
“我們的開始就是錯!”手推掉她的手,他轉身,越發的冷漠。
“壞的開始總會有個好的結局。烈,你心痛,我比你更痛。”她緩緩轉身,撩開帳簾,孤落離開。迎面,女子端着水盆帶着熱情而來,四目相碰。沒有火光,只是彼此淡淡的點頭。
熱毛巾燙着完顏烈的眼睛,減少了些疼痛。女子坐在他身邊,攪拌着藥丸。
“你叫什麼?”完顏烈半仰着身子問。女子擡頭,旋即落眉,“忘了,好久以前的事了,叫什麼,連我都記不清了。”
“旁人如何稱呼你?”多虧有她在,爲他熬藥敷眼,這些他不敢讓夕瑤知道。他的眼睛時而看見時而看不見。毒素幾時要侵入心臟,他無法預測。
在回上京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趕走夕瑤!高傲如他,他怎能讓自己在她面前倒下,眼睜睜的看着他失明,最後心力絞痛而亡。
那對純真善良的夕瑤來說,太殘忍。他嘗過那種感受,從前他看着她毒發痛苦的模樣,他寧願中毒的那個人是自己!
女子搖頭一笑,見他出神道,“王妃去追那位婦人了,你不擔心?”
完顏烈默默無語。阿措會跟着她,他放心。
女子淡淡一笑,起身離開。
“等等。”完顏烈猛地叫住她,女子募地回身。
夕瑤爲李雪
芳洗浴乾淨,梳了頭,安撫她才睡下。
阿措見她從帳裡走出,過來道,“把她帶回來,少主會不高興的,還請王妃三思。”
“她無親無故,我不能丟下她不管。”她苦苦求了阿措在森林裡才找到李雪芳。原來,完顏烈想要她自生自滅。
“她哪裡當你是親人了,哪有自己的師父看着自己徒弟被人吊起來要挾而不管不顧的。此等自私涼心之人,又何必尋她回來。倒是少主做對了,理該如此。”阿措對李雪芳很是反感。
“……”夕瑤蹙眉,有些無奈。
“我是快人快語,王妃見諒。”阿措拱手低眉。
“你是義氣,我懂。”夕瑤微微一笑,自從懷孕,她都是小心翼翼,幹氣不生,悶氣不生。想到烈拙,冥冥中,她總覺得他還活着。
“阿措,我們此行可能繞到皇陵?”遠遠的,她望着那座觸手可及的山峰。
“王妃想去瞧烈護衛?”
“你可見過他?”
“屍首見得。我和少主親手埋葬。”
夕瑤撫着心口,心微微發疼,“他沒有死,你信不?”
阿措撩眉,“王妃和烈護衛感情好,一時難以接受。但烈護衛着實去了,這也是少主這些日子心情極差的緣故。”
“他的雙眼被矇蔽了,但我的心是透亮的。烈拙他沒死,我肯定。”夕瑤篤定。沒有親眼見到烈拙,她不會信。
“這世上是有一種感覺,當你失去某些東西,你會習慣性的認爲他會回來,沒丟也沒失去。日子久了,你才發現那不過是一種虛幻逃避事實的感覺。”
夕瑤凝眉,擺手道,“不明白,倒是真真不明白。”
不遠不近,不巧不時,她一擡眼,便見着每日伺候完顏烈的女子扶着完顏烈走出大帳。大步邁出,她恨恨地走過去,推開女子,站在完顏烈面前。
女子踉蹌跌在地上。
“你做什麼?”完顏烈生氣的怒吼。
夕瑤插着腰,也很生氣,“你可以罵我打我,但不可以碰其他女子!完顏烈,我受不了!”
“只一個女子就受不了了?你不是二女共侍過一夫嗎?”二女自然是指她和納蘭倪。
“那不同,當初我是被迫嫁給你!”
“被迫和服從是女子的德性!”
“……”
完顏烈扶起地上的女子,夕瑤怒氣不減,“你故意的對不對?烈,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爲何你突然變了一個人?”無緣無故的發脾氣,莫名其妙的指責她。
僅僅隔了兩個月,她對他的感覺有些生疏。他不敢看她,即便一個擁抱,也是冰冷無聲。
“我要報仇!你若煩了,大可離開。”完顏烈決絕道。
“包括孩子?”她終於忍不住,淚珠兒在眼中打轉。
“我說過不要,是你堅持……”
“砰!”
突地,一拳落在完顏烈的臉上,洪亮的嗓音憤叫,“完顏烈,她不是你的玩物!”
夕瑤扯住岳雲的手臂,不讓他再揮拳。
這幾日,岳雲一直默默跟在他們身後。以防他們中途遭遇不測。原以爲完顏烈有多愛夕瑤,卻不知他日日看到的是完顏烈陰晴不定,鬱鬱寡歡的模樣,更加氣憤之事,他總把怨氣和悲痛發泄在夕瑤身上。
完顏烈的頭髮散落在臉上,擋住了他原本如寶石般透亮的綠眸,他垂着頭,摸着脣角的血絲,沒有生氣,勾起一層淡淡的譏諷。
“烈……”夕瑤欲瞧他,卻被他高深的表情定格在原地。
“滾,都給我滾!”突地,他像頭暴怒的獅子大喊,激起身子,竟推了一把夕瑤,像一個方向跑去。
岳雲穩穩護着夕瑤跌落的身子,愁眉秋落。
“他到底怎麼了?”悲傷真的令他變了性情。夕瑤欲追去,卻被完顏烈的侍衛攔阻,“王妃,少主不想任何人打擾。”
“爲何不願和我回臨安?”這廂,岳雲試圖勸服夕瑤與他一同上路。
臨安傳來消息,爹爹遇難,他勢必七日內趕回臨安。
“他在哪,我便隨哪。”夕瑤淡淡的拒絕。
“上京已無你們立足之地。回去便是送死。”
“那我陪着他。”
“如今你這身子如何經得起勞累?倘若他有心,就該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是鐵了心要報仇,你也在其中之一,你是不明白還是裝瞎子。”完顏烈明明已在趕她走,她還死皮賴臉的跟着。他着實不懂她究竟要怎樣。
“當初是我要殺他,此刻是他來恨我。一報還一報,理該如此。莫說有這孩子牽絆,即便沒有,我也是鐵了心思。鐵哥哥,你莫在勸。”夕瑤璀璨的黑眸沾滿了淚水。她不是木頭,完顏烈寧願自己獨自把悲傷藏起,也不願和她分享承擔。她弱小無力,他就要拋棄她。一次可以,再來一次,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岳雲哀默莞笑,他不是個強求他人之人。本分的執着如今也一一銷燬。大宋皇朝的軟弱,朝內朋黨的勾結,陰險狡詐,無一不再算計他人。
外憂內患,爹爹以一人之力怎可撥重擔。就連一向傲氣凌人的韓世忠也被剝了爵位,放其回家。
宋朝偏安一隅的局面無法改變,只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趙構處處防着岳飛,此次回去,兇險難料。以爹爹的性子,縱不會反叛。當年江木蘭的師父便曾預言,岳家軍終歸絕境於一場天大的冤災中,從此消跡於世間。
他盯着夕瑤柔和清淡的目光,背影猶豫堅定。完顏烈給不了的幸福,他能給予嗎?答案自然是不能!同是命不久矣之人,何必拖着另一個人入水。
完顏烈一心想把她託付於他,終是有些可笑可悲。黯淡的背影轉身,逐漸消失在落日的輝煌中。夕瑤募地轉身,脣角欲動,卻沒有喊出聲。
失去她,岳雲還有父母兄弟,妻子兒女。但完顏烈只剩她了……
由於眼睛的緣故,完顏烈的行動有些遲緩。聽力變得極好,方纔他明明可以躲過岳雲的拳頭,卻直直的站着承受。
“少將軍離開了。”阿措站在他身後道。
完顏烈蠕動着牙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