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深夜,任湘郡城不復白天的喧鬧,萬家燈火已熄了多半,不過偶爾傳出的幾聲獸鳴還在凸顯着此城的朝氣,普通人們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並不會覺得大驚小怪,熟睡依舊。
在夜幕的籠罩下,大哀禪院所散發的悲哀之氣彷彿越發濃郁,讓那些走夜路的人途徑此地時不由得心底發毛,寧願繞遠一點也不敢多逗留。
大哀禪院西南一處巷角的破舊小樓上,三個素衣素冠、儒生模樣的男子端坐在屋檐邊的小臺上,赫然是在南隆州就盯上呂婕、易乾的龍凰房三人!
“這該死的破廟,就跟墳地似的!”
其中那最年輕的儒生撇撇嘴,望着下方死氣沉沉的大哀禪院,一臉的厭惡。
“齊師弟莫要急躁,大哀禪院我和你張師兄曾經來過,知曉此處詭異。”
一個腮邊生有幾縷青須的儒生沉聲道:“在這大哀禪院百丈內,你的情緒越劇烈,就越容易受到其氣場影響,隨之哀由心生,最後就是與像那些苦臉和尚一樣變得從此心中只有哀念不可自拔!”
“趙師兄所言非虛。”張姓儒生頷首接口道:“據說進了禪院之後的感覺反而不會有這牆外更明顯,可其內高手衆多,我等絕不可冒險潛入…”
他話未說完,那齊姓儒生便躍躍欲試道:“有高手怕什麼?再高能高過我們龍凰三傑聯手嗎?咱直接衝進去帶走呂婕,豈不就領先所有窺伺者了麼?”
“胡鬧!你可知那禪院住持是…”
趙姓儒生肅容呵斥,正要給其說明利害,面色突然一變!
“快趴下!”
他話音剛落,大哀禪院後方猛然暴起一團通天光芒!陣陣劇烈的勁風好似摧枯拉朽一般將四周數千丈之地的建築盡皆震爲齏粉!
龍凰三傑所在的小樓距離禪院那光芒還算較遠,卻也在眨眼間分崩離析!三人趕忙祭出數件法寶護體、狼狽地飛至半空。
“什麼鬼東西!”
齊姓年輕儒生的臉上還留着驚懼,若非剛剛兩位師兄先一步祭出法寶爲他擋了一下爭取時間的話,光是那股恐怖的氣勁餘波就足以震裂他的皮肉!
“是大哀禪院住持不哀和尚!到底是誰在跟他鬥法…”
張姓儒生和趙姓儒生面面相覷,着實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大哀禪院的晦氣。
“…鬥法?那和尚什麼修爲?”
齊姓年輕儒生聞言一愣,兩個修士鬥法居然能產生這麼大的衝擊力?而且眼下的景象分明是勁風的威力被某種東西牽制了不少,若是盡數爆發出來恐怕小半個任湘郡城就剎那間灰飛煙滅了!在他看來更像是陣法之類的大型佈置出了差錯纔會展露出如此威能…
趙姓儒生強斂心神,沉聲道:“化神期!”
“化…化…”
那齊姓年輕儒生眼睛瞪得老大,嘴脣哆嗦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其臉上的驚色已被深深的駭然所取代!
“趁現在快走!如果那二人不顧一切地在這兒爭鬥起來,咱們誰都活不了!”
張姓儒生掃了一眼四周,見許多人影都倉惶逃遁,心知再不離開怕是就要受到牽連,果斷決定速速撤離!
趙、齊二人沒有異議,紛紛架起劍光全速逃開。
比起利益,性命顯然更重要些…
“喀喀…喀…”
揮手將上方已然酥鬆的土皮震開,易乾從坍塌土牆中冒了出來,舉目四望,他神情怔然。
大哀禪院…已成一片廢墟!
方纔正在慢慢吸取升息草液時易乾心中警兆突生,毫不猶豫地拉着小夜遁入地下,危機感過後回到地面,就已成了這般景象…
“你的土遁術太差了,我自己挖洞都比你遁得深。”
小夜在易乾不遠處鑽出來,不冷不熱地抱怨了一句,但當他看到周圍的情況時也是一愣,旋即有些不確定道:“…有化神期老怪在附近鬥法?”
“化神…”
易乾聞言目光微凝,化神期乃是凌駕於元嬰期之上的人道第五重境界,至少在他的記憶中,每一個化神期修士皆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至高人物,如果說元嬰期修士是王,那化神期修士便是皇!儘管二者間有着割不斷的關係,彼此間的地位差距卻是猶如天塹!
碎丹化胎、胎蘊元嬰,即爲元嬰期,而當嬰變化神、另成一體後,則至化神期!
易乾從未想過自己竟會這麼快就接觸到化神境界的強大修士!
然而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他的視線轉向呂婕所在的禪房,那裡同樣是一堆破磚爛瓦,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沒有看到呂婕的蹤跡,易乾沉吟少許,神識探出向着地下感知過去,直到約百丈深的位置終於有所發現!那裡正有一株丈許高、花苞狀的海棠,赫然是呂婕的本命妖獸素檀海棠!
“看來呂大姐無礙。”
易乾剛要收回神識,忽然收到呂婕傳出的神念。
“宏侒和尚是境外修士,來此是爲了取住持不哀的性命從而得到舍利子,你切不可介入其中,免得惹來殺身之禍!驕子洞已有弟子前來接應,你我速去城外與他們會合!”
呂婕的語氣罕見得急切,顯然事態已到了十分緊迫的時期!
“這宏侒果然有問題…”
易乾也曾聽說過境外修士,是指那些並非雲封境本土、不知來自何方的修者,這些人有的獨行,有的則成羣結隊,而且個個修爲極高!傳言曾有四個境外修士混入火紋戰派境內進行大規模掠奪,是火紋戰派掌門“焚火仙人”漆雕焱、燕都易家之主“九宮翁”易泰和以及另七位大神通修士聯手纔將那四人擊敗!
境外修士一死三逃,而火紋戰派一方卻付出了五人的性命,就連漆雕焱跟易泰和都受了不輕的傷,境外修士的強橫可見一斑!
易乾察覺到包裹着呂婕的素檀海棠開始向城外遁走,他目光閃爍,沒有跟過去。
兩個大神通修士鬥法,對旁人許是災難,但對他易乾,更多的是一種機緣!
若能從中窺知幾分大道至理,他的心境修爲必當一進千里!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更是留給有膽魄的人!
“朝聞道,夕死可矣!”
易乾收回神識,給小夜傳音讓其出城等候,隨即便身形一閃、朝着禪院後方那通天的光芒飛速掠去!
正在地下深處以素檀海棠代步遁行的呂婕驀地神情微變,猛然回頭間好似能透過百丈土壤看到那正飛蛾撲火般飛向禪院後方的易乾!
“這個不要命的小子…”
呂婕猜不到易乾的念頭?化神修士作爲人道第五重境界的大神通者,鬥法時舉手投足間即有“道”蘊含在內,無論入息、窺竅、金丹還是元嬰期修士觀之,皆可受到寶貴的啓發!資質上佳者更可能從中感悟到一絲化神層次的神通,將其消化爲己用之後,則是心境與修爲的雙重提升!
這種誘惑雖大,但以呂婕對易乾的瞭解,這小子應該不是那種會爲了某種危險性極大的利益而輕易以身犯險的莽撞之人,她想不通易乾是哪根腦筋搭錯了纔會做出眼下的舉動…
呂婕不清楚的是,易乾冒死前去更多的並不是爲追尋道的真諦,而是爲了結心中的執念,必須儘快提升實力!他的道目的性很強,就是爲了幫得上師尊、尋得到父母,在道途上奮力前行,只不過是易乾爲了結執念所需的一種助力,換個角度說,這執念本就是他命中所求的道!
“任憑那易乾一小子命再硬,被捲入那兩個和尚的爭鬥中也只有身死道消一途…”
呂婕銀牙緊咬,理智告訴她自己應該立刻出城與驕子洞的接應弟子會合,即便她現在追到易乾身邊也不可能救回其性命,可心底似乎有某種莫名的力量讓她止住遠遁的步子、讓她轉身…
和呂婕心有靈犀的素檀海棠緩緩停下,等待着主人的抉擇。
其肩上靜立如銅色雕像的銅翅千里鵬也忽然睜開眼睛,望向呂婕,一對銳利的鷹眸中閃動着異樣的光彩…
“回去吧。”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像是有着萬般魔力,使得呂婕眼中的猶豫和掙扎盡去!
素檀海棠會意,立即扭轉身形原路返回。
呂婕沉默了少許,揮手散出大量真力注入包裹着她身子的花瓣內,素檀海棠的遁速陡增!
既然已經決定要回去,那就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把那個不知死活的混小子帶走!
“淫賊,我還沒有報復,你可不要這麼容易就死在兩個和尚手中!”
彷彿聽到呂婕的心聲,飛掠中的易乾身形微頓,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些許笑意。
耳邊勁風呼嘯,周身阻力滔滔,易乾的笑容逐漸斂去。
自小烏與莊荷之後,似乎又多了一個願跟他捨身赴死的女子…
不知不覺中,在師尊口中可怕如蛇蠍的女人已經有三個跟易乾有了難以斬斷的羈絆,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些。
“也許,你只是爲了趕在我被那兩個和尚的法力神通撕碎之前過來找我復仇吧…”
易乾啞然一笑,駐足片刻,目光恢復堅定,他邁步繼續向前!
隱約中,已能從那通天的光芒中看到兩個金色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