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對那幾位熟人依舊是和藹的態度,但是那幾位藩士對鄭森的態度卻比當年他還在日本的時候要恭敬多了。那個姓小林的藩士走上前來,鞠躬行禮道:“鄭様,主君大人使我等在此向您致意,歡迎您重回日本。”
“多謝各位。”鄭森也還禮道,“一去數年,鄭森無日不想念阿母,以及諸君,今日總算是又能再見到諸位。”
說完便轉身向董酉等人用中文介紹道:“這幾位都是平城藩的藩士,都是我的長輩,當年我在平城藩的時候,都多蒙他們的照顧。這位是小林先生,這位是佐藤先生,這位是*先生。”
然後他又轉身向小林等人介紹道:“這是賤內董酉,侍妾李氏。”小林等人也趕忙向着她們致意。
那個小林又道:“鄭様離開日本的時候,還是個少年,如今回來,卻已經是博學鴻儒了。人世之變,令人感慨。鄭様的大作,在我國內多有流行,藩主大人讀了,傾慕讚歎不已。據說便是將軍和京都裡的那些大人們讀了,也是讚歎不已的。藩主大人說,鄭様來了,卻正好可以上門討教了。只是鄭様今日纔到,定然是要和阿母和弟弟的團聚的,便不多打擾了。等過了兩日,鄭様有空了,藩主大人還要上門討教的。”
鄭森也趕忙回禮道:“藩主大人是鄭森的長輩,鄭森怎敢勞動藩主大駕,等今日見了母親和弟弟,明日鄭森便自去拜見藩主。”
董酉等人便上了馬車,鄭森卻並不上馬,而是和小林等人一起徒步而行。不多時便到了他的母親田川氏居住的院落。相比幾年前,這座院子的範圍明顯擴大了不少,房屋雖然沒大的變化,但是房門上的油漆是新的,屋子上的瓦也是新鋪過的。
院門外站着一羣人,正中間的是一位中年婦人,那就是鄭森的母親田川氏,在她左邊站着一個個子高高的少年,卻是鄭森的弟弟田川七左衛門,而在她右邊還站着一個老人,便是鄭森的外祖父翁翊皇。相比幾年前,他似乎蒼老了不少。
鄭森趕忙幾步搶上前去,在田川氏的面前跪了下來道:“母親,福鬆回來了。”
田川氏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撫摸着鄭森的頭頂,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長大了好多,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呀。好了,起來吧,讓娘看看你這些年又長高了沒有。”
鄭森滿臉是淚的站起身來,如今他已經比田川氏高了一個頭多了。
田川氏伸出手幫鄭森擦掉眼淚,又仰着頭看了看鄭森道:“中國的水土果然養人,如今你還是要比弟弟高不少。”
鄭森轉頭看看七左衛門,笑道:“弟弟這些年也長高了很多了。”
七左衛門忙見禮道:“哥哥。”
鄭森又趕忙向外祖父見禮,然後將妻子介紹給田川氏他們。田川氏雖然早就知道兒子已經娶了媳婦,但如今見了,還是高興得緊。趕忙拿出包好了的紅包,打賞給自己的兩個兒媳婦。
“母親,不要老站在門口,還是讓哥哥他們進屋吧。”七左衛門道。
……
到了夜間,鄭森讓人將七左衛門找來,先是問了些生活上的事情,又考校了一下他的學問。從問答中可以看出七左衛門這些年在學習上倒是很用心。
“前一段時間,大殿請了一位姓林儒生來講學,順便便讓我跟着學。”七左衛門回答道。
“這位林先生講的是朱子之學吧?”鄭森道。從剛纔的一些問答中,鄭森能聽出程朱理學的不少特點。
“是的。林先生對大哥的一些觀點很不贊成,不過他說他很佩服大哥的才華,若是有機會,很希望能和大哥討論一下儒學的問題。”七左衛門說道,接着他又疑惑的問道:“我每次聽林先生講學的時候,總覺得林先生很有道理。但是每次看大哥給我的那些書籍和書信的時候,又覺得大哥說的極有道理。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鄭森聽了,笑了起來,道:“弟弟,假如有一棵桃樹,上面結着很多梨子。一人說這樹上的梨子很甜,另一人說這樹上的梨子很酸。弟弟你覺得這樹上的梨子到底是甜是酸呢?”
七左衛門聽了,卻不答話,只是楞了一會兒,卻道:“大哥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說梨子是甜是酸,要自己親口嚐嚐才知道,別人說的未必對。”
鄭森聽了點點頭道:“弟弟你很不錯。一棵樹上的梨子,有的甜一些,有的可能酸一點;有的人可能對甜味更敏感一些,有的人可能對酸味更敏感一些。所以,別人說的只能是參考,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要知此事須躬行’。儒門的學問不是佛老,乃是入世的學問,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學問。不做起修身的事情,如何知道修身,不做起齊家的事情,如何能真知道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如此。”
“修身齊家倒也罷了,治國平天下那裡是我敢想的。便是孔子,不得其位,也沒機會平天下。”七左衛門道。
“弟弟不可妄自菲薄。”鄭森正色道,“弟弟你把眼光放大一些,不要侷限於日本,而要看到天下,便知道如今正是大有爲之時。日本的戰國雖然結束了,但是天下的戰國纔剛剛開始。天下不僅僅是日本,也不僅僅是中華,而是……”鄭森用手畫了一個很大的圓,“而是包括荷蘭、西班牙、法蘭西、印度等等等等的整個世界。弟弟你可知道我家在這個大戰國中的目標,或者說是野望。”
七左衛門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哥哥,你是說我家也在參與這個大戰國的爭奪?”
“我家多年來一直致力於此。你也知道,我家如今正在與西班牙國戰,已經奪取了他們在呂宋的基業,如今西班牙在呂宋已經只剩下馬尼拉一處雄城。此城一下,呂宋數千裡沃野盡入我家。這塊土地幾乎和整個日本一樣大,足以自成一國。但這只是我家的起點而已。至於我家的目標當然不僅僅只是在華夏做個武官和富商了。”
七左衛門激動的渾身發抖道:“我聽說華夏正在內憂外患之中,當是英雄崛起之時。華夏和日本不同,講究的是問鼎逐鹿,難道我家也……也準備上洛了?”
“我家是大明之臣,自然要恪守臣道,爲大明除殘去穢。”鄭森道,“但若天命在我家,我家也可以爲周文王,乃至爲這大天下的天下人。”
“大天下的天下人……”這個過於宏偉的目標讓七左衛門的聲音越發的顫抖了起來。
“是的,大天下的天下人。”鄭森道,“這個天下大得很,我們家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爲這個大天下的大名,擁有一份和整個日本差不多大的領地。你看過我的書,知道我對周朝制度的推崇。七左衛門,你是我的弟弟,我也希望能爲你謀得一個這樣的位置。”
“難道……難道哥哥是想讓我去奪取……奪取日本的天下人?”七左衛門又是恐懼又是期待的說。
“不,不是這樣。”鄭森道,“日本是我們重要的貿易對象,對日本的貿易每年都能給我們帶來巨大的財富,這些財富大大的增強了我家的力量,對於我家來說,日本的和平穩定非常重要。如今白人正在不斷進入東方,很多古國都被他們攻滅。而我們東方人的領袖大明如今卻在風雨飄搖之中,一時間難以領袖各國,維護東方民族的利益。在這個時候,日本無論如何不能再陷入到戰國狀態。我希望爲你贏得一個位置,但並不是在日本的天下人的位置。你知道日本的北部有個大的島嶼,是蝦夷,這個島嶼不小,但卻苦寒,並不是個好的地方。但卻適合養馬。而馬匹對我家非常重要,此外,繼續向西,越過茫茫大海之後,便是歐洲人所說的美洲大陸。那裡土地平曠肥沃,能養活數以萬萬計的人口,那纔是真正的好地方。歐洲白人已經登上了那片大陸,將大陸上原有的人民屠殺殆盡。我們正應該去弔民伐罪,解民倒懸。這纔是治國平天下的精神。”
“可是,這很難吧?”七左衛門道。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當然難,甚至如果只有日本一國,一樣會難於登天。但是如果華夏、日本、朝鮮這些文明國家團結起來,將聖人之道傳遍天下,使天下萬族,皆能披聖人之道的恩澤便不是不可能。比如在呂宋,我們就已經基本上將西班牙人驅逐了出去,並開始教化那些土人了。如今大多數的土人,過的日子已經比在西班牙人的壓榨下好了不少了。假以時日,呂宋也會成爲文明之國。弟弟,這是將被萬民傳唱,永彪史冊的功績。你不想在這樣的歷史,這樣的傳說中留下一個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