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在工程款的催促下,那些泰西人的動作還真是不慢,短短的兩個多星期的時間裡,他們就建起了一個小小的,用尖木頭圍起來的城寨,並且完成了港口區和採石場之間的通道的伐木任務。當然這樣要高的速度不是沒有代價的,同樣在短短的兩個多星期裡,他們就成功的將“黑色類人猿”的數量從原來的一千左右減少到了七百多人。
不過就在這時,又有一條泰西商船來到了鎮遠灣,並帶來了滿滿一船的“黑色類人猿”。
“你說這些泰西人哪來的這麼多的聽話的黑奴?”常樂也曾經向楊朝棟問起過這個問題。
“哦,我聽說,在從這裡再往東邊走,一直過了印度,嗯,印度你知道嗎?”楊朝棟問道。
“知道呀,就是當年玄奘大師去取經的地方。”常樂道。
常樂的回答讓楊朝棟略微有點吃驚,他看了常樂一眼,又說:“過了印度,再往西,就是大食,就是那些信回教的傢伙的老家。”
“我知道,以前在地理課裡學過的。我知道從那邊再往南,就到了非洲,以前我們的三寶太監也到過那裡。那些黑人就是那裡的。我只是不明白那些泰西人怎麼弄到這麼多的聽話的黑人奴隸的。他們到底是用什麼秘訣讓這些黑人這麼聽話的。”常樂說。
其實將這些黑人稱之爲“黑色類人猿”,只不過是爲了雙方的僞善而已,接受過護廠隊的教育的常樂怎麼會不知道這些黑人從本質上來說,就像那些白皮金毛綠眼的泰西人一樣,也是人類的一種呢?常樂也知道,如今伐木開路,以及後面的採石的活要是讓漢人來幹,多半也是要死掉一大堆人的,所以能讓別人替漢人死,也不是壞事。只是,爲此要給不少錢給那些泰西人,卻讓他有點心疼。其實這附近的島嶼,以及附近的島嶼上,也有不少的土人。只是這些土人往往非常桀驁,抓他們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反抗得非常激烈,所以要抓住活蹦亂跳的,能幹活的壯年男子並不容易。即使抓到了,他們幹起活來也是很不老實,總會找機會逃跑或者反抗。總之就是花費的力氣大,獲得的效益有限。而從那些泰西人接受的價格來看,他們調教好這些黑奴,可絕對沒花費這麼大的力氣,所以常樂很是好奇。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楊朝棟道,“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俗話說,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人家能做這等買賣,肯定也是有獨門的絕技的。只不過人家吃飯的法門,也不好去問,便是去問,人家多半也不會說的。”
常樂聽了,點點頭道:“卻也正是這個道理。怕是這法門也是要傳子不傳女的了。”
要是鄭森在這裡,聽了這話多半是要笑了,其實泰西人調教黑奴,保證低成本的方法並沒有什麼太複雜的。無非就是一個挑撥離間,一個借刀殺人而已。
歐洲殖民者最初在非洲抓奴隸的時候,也曾經是自己組織捕奴隊,然而黑人也一樣會拼命抵抗,結果就像常樂想的抓土人一樣,投入大,收益小,合不來。所以後來歐洲人就更換了手段,他們一方面挑撥不同的黑人部落之間的關係,鼓動他們相互攻擊,一面用諸如玻璃珠、火槍之類的各種東西來賄賂黑人部落的首領,用這些東西來鼓動他們攻擊其他部落,用這些東西來向他們購買在部落戰爭中被俘的黑人。這樣一來,不用歐洲殖民者自己流一滴血甚至是一滴汗,大批的黑奴就到手了。
雖然那時候黑人似乎普遍文化程度不高,比較的憨直,但是這樣的計策他們也不是真的看不懂。只是有些坑不是你看得見就躲得開的。因爲如果你是一個黑人部落的首領,你就會發現,對於你的部落來說,最好的做法和對於整個黑人來說最好的做法是不一樣的。如果所有的黑人酋長都能義正辭嚴的拒絕殖民者當然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你拒絕了,別人卻沒有拒絕會有什麼結果呢?那自然是某天早晨一覺醒來,就發現鄰近的某個部落的黑人都拿着從那些歐洲殖民者那裡弄來的斧頭,砍刀,甚至是火槍朝着你的部落殺了過來,而你的人民手裡卻只有削尖了的木棍,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算再高呼“黑人永不爲奴”,也只會被打翻在地,捆將起來,然後被同樣是黑人的人拖着,送到歐洲殖民者的販奴船上去了。所以,對你來說,最好的辦法不是義正辭嚴的拒絕那些邪惡的西方殖民者,相反是成爲他的幫兇,雖然這對黑人這個整體是最爲不利的,但是考慮到即使你不幹,也有別人幹,所以你只能對自己說一句“爲了部落”,然後接受他們的斧頭砍刀,然後去攻擊其他的黑人,再用他們換取更多的斧頭砍刀甚至是火槍。
然而這一招在南洋這邊卻不太好用,因爲這裡的土著要麼太先進了,都已經發展出國家了,要麼又太落後了,一個部落才那麼百來號男人。而且作爲本地人,他們逃跑呀什麼的更容易,逃跑的意願自然也更高。所以,所以就連在美洲,歐洲殖民者也沒有用印第安人做奴隸,而是不遠萬里的運黑奴過去。
至於爲什麼歐洲人能把這些黑奴調教得如此老實,其實歐洲人也沒有怎麼調教他們,調教他們的成本太高,歐洲殖民者纔不願意出這樣的成本呢,他們靠的是篩選。
一般來說,最勇敢,最有反抗精神的黑人會死在部落戰爭中,剩下的本來就已經被部落戰爭嚇得魂不附體了,接着又被送上可怕的販奴船,受到各種並非刻意的虐待。是的,這些虐待大部分都不是刻意的,只是爲了追求更高的賺錢效率而採取的必要的措施。
比如說,每條船上裝的黑奴越多,當然平均下來的運費就越少,賺的錢就越多。所以在一條不過一百噸的船的船艙裡,往往能硬塞進去三百到四百個黑奴,整個船艙沒有窗口,黑人們擠在裡面動彈不得,就像是瑞典的鯡魚罐頭一樣,這麼多人,擠在裡面,吃喝拉撒全在裡面,船艙裡的味道也和鯡魚罐頭差不太多。所以,想法多一點的,精神不夠麻木的黑人基本上都會死在路上,一般來說,在一條十七世紀的販奴船,會在路上損失三分之二以上的“貨物”。這些黑人,有些病死了,有些只是得了病,還沒來得及死,就都被拋進了海里。這種行爲甚至於都造成了鯊魚追隨販奴船長途航行的情況。在長達幾個月的航行裡,黑人們每天都看到有人被擡出去,然後撲通一聲丟進海里,然後被鯊魚分掉。看呀看呀,慢慢的,大家也就都習慣了,也就都變得向木頭一樣了,有些黑奴甚至還會自然而然的得上了一種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高大上的玩意兒。然後到了目的地之後,剩下的黑奴當然就都是很好用的黑奴了。
新的黑奴被迅速的派到了施工的工地上,在白人監工的督促下,他們開始平整道路,準備在火山附近開採岩石。
不過無論是那些白人監工還是那些正在幹活的黑奴都沒有發現,在森林裡,正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他們。
……
也就在“鎮遠港”正在緊鑼密鼓的建設中的時候,一條不太起眼的單桅小帆船駛入了安平鎮。小船在安平的港口上停好後,一位泰西傳教士帶着一個老僕人從船上下來,用一口還算流利的廣東話對走上前來盤問的士兵說:“我是耶穌會的傳教士彼得,我和鄭大帥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這次來安平,是特意來拜訪鄭大帥的。”
那個士兵聽了便道:“原來是彼得牧師。大帥知道先生要來,所以派我們在這裡等着。先生請這邊走。我們已經給先生準備好馬車了。”
“如此有勞了。”彼得牧師像一箇中國人那樣朝着那個士兵拱了拱手道。
彼得帶着僕人,跟着那些士兵走了一段,就看到一輛四輪馬車正停在那裡。彼得再次向那個帶他過來的士兵道了聲謝謝就帶着僕人上了馬車。然後車伕將鞭子在空中抽出一聲脆響,馬車就沿着青石條鋪成的街道緩緩的向前移動了起來。
彼得和那個僕人都從車裡面向着外面張望。
“哈維先生,您看,那邊就是鄭家在安平修建的城堡了,是一座典型的歐式棱堡,非常漂亮,也非常堅固。”彼得指着外面的那座棱堡對那個僕人模樣的人說。
“是很漂亮,也很堅固。”哈維回答說,“只希望這次談判中,鄭將軍的態度不要像這座棱堡一樣的頑固就好了……”
這時候馬車又轉了一個彎,接着在一座朱漆的大門口停了下來。兩人從馬車上下來,就有人迎接過來,和彼得說了兩句話,然後就帶着他們從大門旁邊的角門裡進了鄭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