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張獻忠開始收攏他的殘兵敗將,這對他來說也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張獻忠撤退得快,他身邊最爲精銳的三千多部隊並沒有受到損失,單就兵力而言,他手中的兵力依舊超過對手,但是張獻忠知道,人數是一回事,戰鬥力又是一回事。而且經過這一戰之後,他的軍隊短時間內,也沒有再和模範軍作戰的勇氣了。張獻忠將自己的親兵分派了出去,讓他們四出尋找跑散了的其他部隊,花了一天多時間,他又收回了大概四千多軍隊,找回了逃散了的孫可望和艾能奇。
“爹爹,孩兒無能,打了敗仗,還請爹爹責罰。”逃回來的孫可望一見到張獻忠便跪下來請罪。
“打了這個敗仗,關你屁的事情。”張獻忠罵道,“老子這一整天一直都在想着,要是再打一場,老子親自指揮着打,能打成什麼樣。老子最後也得認,硬打,確實是打不過人家。要贏他們只能靠慢慢的磨贏他們。老子都只有慢慢磨贏他們,你他媽的打得贏纔怪!要是你這樣都能打贏,那老子不成了傻瓜了?你個狗日的是不是覺得你比我還能打了?狗日的,那幫子牲口怎麼那麼難打!”
孫可望見張獻忠如此說,便知道這一仗雖然敗了,但張獻忠並沒有怪罪自己。這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雖然在原本的歷史上,我大清在各種史書,以及傳說中,都把張獻忠給描繪成一個邪惡得無可名狀,也完全不可理喻的怪物,簡直就像是《蜀山劍俠傳》中的綠袍老祖一樣。據他們的說法,張獻忠是中國歷史上最爲殘暴的變態殺人狂,沒有之一。而張獻忠殺人,有兩大特點:沒有選擇,沒有目的。他殺人,僅僅因爲他熱愛。
據他們說,有一回,張獻忠在花園裡跟一羣小妾賞花,他的小兒子從遠處走過。張獻忠就喊了一聲兒子的乳名,但因爲離得太遠,他兒子沒聽見。於是,原本心情大好的張獻忠,立即讓人把兒子綁了起來,斬立決。第二天,張獻忠又後悔殺了兒子,於是便將昨天所有在場的,和這事情有關的人,除了他自己,全都殺了,理由是他們居然不勸阻自己。
另外還有傳說,說什麼有一回,張獻忠心血來潮,讓手下大將們搞一些“三寸金蓮”過來。什麼是三寸金蓮呢?就是古代女人纏足而成的小腳。而且,張獻忠所說的三寸金蓮,並不是指擁有三寸金蓮的女人,而是純粹的“三寸金蓮”——也就是女人的小腳。他手下的將領們滿城蒐集女人,然後把小腳砍下來,送給張獻忠。很快,張獻忠的庭院裡就堆滿了血淋淋的“三寸金蓮”,像一座小山。張獻忠心滿意足地看着這些小腳。忽一回頭,發現某個小妾的小腳更加別緻。於是就讓人把這個小妾的金蓮也砍了下來,堆到了小山上。
之後,他放了一把火,把這些小腳全燒掉了。然後各種心滿意足。
還有什麼“天殺”、“地殺”、“見面殺”什麼的,各種花樣翻新,各種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的殺人法。把張獻忠描繪得像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神經病,任何人,無論是誰,只要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就可能無緣無故的被殺掉。
但是,只要用腦子想一想,就知道這些傳說有多不靠譜。張獻忠的幼子和妻妾們的確是他下令殺的。不過那是不無緣無故殺着玩的,而是在他被滿清擊敗,自己也身受重傷,性命難保的時候乾的。這種事情雖然不人道,但是在歷史上幹這種事情的,還真不止是張獻忠一個。
至於後面那些更奇怪的傳說,那就更不值一駁。我相信這世上確實有啥都不爲,就是以殺人爲樂的,和綠袍老祖一樣的神經病,但是這樣的神經病絕對沒法白手起家,成爲一方勢力的老大。原因很簡單,張獻忠畢竟不是綠袍老祖。綠袍老祖的力量歸於自身,而張獻忠的力量來自體制。綠袍能亂殺人,是因爲他比所有被他亂殺的人都強大,他不需要依靠其他人就可以亂殺人。但張獻忠並沒有這樣的壓倒性的個人力量,他要殺人,必須依靠自己建立的組織,依靠跟隨自己的部下。而這些部下之所以願意跟隨張獻忠,難道是因爲他們都是喜歡隨時隨地的被人砍的抖m?
的確,張獻忠是強盜頭子,他手下也是一大堆的強盜。而要當好強盜頭子,的確可能需要他比別人更兇狠,但僅僅只有這一點,卻是當不了強盜頭子的,作爲強盜頭子,他必須能維護整個盜賊隊伍的整體利益。而亂殺人,甚至是殺自己人爲樂,顯然是違背了這一點的。莊子在《胠篋》中寫道:“跖之徒問與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不但不能照顧小弟,還殺他們開心的傢伙哪一點符合大盜的五德,又怎麼可能成爲張獻忠這樣的大盜呢?張獻忠不是綠袍,就是綠袍,都被自己手下陰過。張獻忠的手下可都不是什麼善類,張獻忠要真是傳說中的那個樣子,只怕有一百顆腦袋都已經被自己的手下砍光了。
“孩兒怎麼敢和爹爹比?”孫可望道,“只是如今我軍新敗,下一步該如何,還要爹爹拿個主意。”
張獻忠聽了便道:“打敗了怕啥?又不是沒有敗過,當年楊嗣昌也威風過呢。至於如今,還要個什麼主意?‘三十六計走爲上’,就是這個主意。這就像賭博,一把老子們賭輸了,輸了就立刻走,輸了還不走的,十有八九是要把老婆都輸掉的。嗯,老大,你安排人去通知老二,讓他帶上人,也趕緊撤,到霍山來和老子會和。”
孫可望點點頭,就準備出去吩咐,不過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又轉身回來問道:“爹爹,老二他活捉了劉良佐,如今拿這人怎麼辦?”
“如今老子也不打桐城了,留着這東西還有什麼用?老子的軍糧很多嗎?”張獻忠斜着眼睛反問道。
孫可望趕忙道:“孩兒明白了。”便轉身打算出去傳令。
“嗯,老大,你等一下。”張獻忠突然道。
孫可望趕忙又轉過身來抱拳道:“爹爹還有什麼要吩咐孩兒的?”
張獻忠嘿嘿一笑,問道:“我好像記得,那個姓劉的好像還是老二從狗嘴吧裡面搶出來的是吧?”
“爹爹說的是,聽老二派來的人說,那個姓劉的被找到的時候,正被一羣野狗按在地下吃,聽說身上掉了好幾塊肉,鼻子和嘴脣都被狗咬掉了。”
“真是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張獻忠搖着頭,滿臉的悲天憫人的神氣。不過孫可望卻並沒有接口,只是在心裡面替劉良佐的將來默哀了大約一兩秒鐘。
果然,張獻忠一邊嘆着氣,一邊坐了下來道:“老大,你說這些狗狗是不是太可憐了?老二也真不是個好東西,人家狗狗找到這麼一塊新鮮肉容易嗎?才吃了兩口,就被他搶跑了,搶跑了他自己還不吃!這不是浪費嗎?嗯,正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可報天……老二這樣搞,那可不好,你這個做大哥的要教教他怎麼做。”
孫可望抱拳道:“孩兒明白了,孩兒這就讓人通知二弟,然他把那些餓狗找回來,把那塊肉還給它們。爹爹你看孩兒這樣做如何?”
張獻忠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嗯,這樣就不錯。就這麼辦。”
孫可望見張獻忠認可了這個處理意見,便又鞠了一躬,然後退了出去。
……
“大帥!大帥!城下的那些流寇又把那個劉帥拖出來了。說是我們再不投降,就把劉帥喂狗吃。”黃得功纔剛半躺下來眯了一小會兒,就有一個親兵進來這樣報告說。
“什麼呀。”黃得功費力的從摺疊躺椅上面爬了起來,“一直鬧騰,一直鬧騰,他們也不嫌無聊!”說起來這摺疊躺椅,也是從鄭家的商行裡面販過來的東西,這東西相對輕巧,行軍打仗的時候帶着,隨時隨地可以支起來躺躺,所以很得黃得功的喜歡。這幾天來,黃得功一直高度緊張,一連幾天都沒有脫過鎧甲,離開過城樓。每日裡實在累了,就在城樓裡面把他的躺椅支開來,然後在上面稍微躺一躺。同時還下令,只要下面稍微有點動靜,就立刻把他喊起來。
雖然嘴上抱怨着,當黃得功還是起身走到了外面,扶着城樓的欄杆,他往下一看,看見那些流寇在城下大概有兩百來步的地方擺下了一個大木頭籠子,籠子裡面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關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