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弄到更多的移民,鄭彩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雖然這些年來,鄭氏家族已經向臺灣輸送了超過百萬的移民,但是流民依舊到處都是。尤其是1638年到1639年,因爲滿清的入寇,楊嗣昌的對各地的“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戰略全盤崩解之後,國內的戰亂就越發的不可收拾了。
嚴格說來,在滿清的上次的入寇中,單純軍隊的損失倒不是不可彌補,雖然盧象升的天雄軍的覆滅使得大明又少了一支能打野戰的部隊。但單論大明在各地的軍力,對各地的“流寇”依舊是有非常大的優勢的。無論是陝西的秦軍,還是左良玉或者是關寧軍,對那些斬木爲兵揭竿爲旗的流民軍隊還是能佔據上風的。但是,滿清的這次入寇,卻使得大明最爲致命的一個問題爆發了,那就是大明的財政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明朝的崩潰,首先是財政上的崩潰。楊嗣昌的對各地的“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戰略實際上就是一次豪賭,是拿大明國庫裡面最後的一點錢進行的一次賭博。結果,雖然重創了李自成他們,但是卻並沒能消滅他們。而在滿清入寇後,明朝軍隊疲於奔命的回援。又消耗了本來就不多的錢財,大片地區又遭到嚴重破壞,又嚴重的破壞了明朝的造血功能。所以,如今的朝廷,不但無法拿出讓各地軍隊去打擊“流寇”的錢,甚至,就連維繫各地軍隊的日常存在的軍餉也完全拿不出來了。在這種情況下,崇禎皇帝當然只能放任各地的駐軍自己想辦法解決吃飯問題。而這必然會帶來兩個嚴重後果。
第一個後果就是軍隊的紀律徹底崩解。軍隊必須依靠自己的暴力去取得錢糧,於是軍隊也就徹底的變成了匪幫。第二個後果就是軍隊越來越私人化,將領們也越來越軍閥化。在大多數時候,朝廷能夠控制軍隊的根本就在於軍隊在經濟上對朝廷的依賴。一旦一支軍隊不再依賴於政府的財政,那政府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徹底的土匪化了大明軍隊,開始通過他們效率更高,也更持久的劫掠不斷的製造出更多的流民。和李自成這樣的“流寇”不同,向左良玉這樣的官軍,在一個地方是輕易不會走的。當李自成打到了某個地方,(李自成基本上沒有自己的根據地,沒有自己的生產能力,所以他的軍隊的補給全靠所謂的“劫富濟貧”,當然,這個“富”的標準很難說,有時候,只要你的米缸裡面還有一把米,也能算是“富”)老百姓什麼的還有跑到山上面躲躲,等李自成他們走了再回來的機會(反正李自成不會長時間的呆在某個地方)。但是遇到左良玉,這一招就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所以左良玉們在製造流民方面的效率比李自成要高不少。於是雖然嚴格上來說,李自成也好,重新造反了的張獻忠也好,因爲在前一年中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實力還遠遠沒有恢復,活動的頻繁性也不如以前,但是新的流民的產生的速度卻反而比以前要快得多。也正是因爲如此,在前一年被打得只剩下幾十個人的李自成的力量得以迅速的恢復。
如今左良玉前不久剛剛在川東的瑪瑙山大破張獻忠,然後就蹲在了兩湖發財,於是兩湖一帶的流民就綿綿不絕如春水的朝着下江涌來了。
“其實比起我們自己招募,還有一個更省錢的辦法。”鄭彩說。
“什麼辦法?”鄭森問道。
“找左良玉呀。”鄭彩說,“只要你告訴他,人能賣錢,左良玉就能把整個湖北的人,一個不剩的全賣給你,保證比我們自己招募便宜。”
鄭森皺了皺眉毛道:“這樣雖然可以省一點小錢,但是害的人太多了,長遠來看,不見得是好事情。左良玉這人我聽說過,就是個匪類,平時侵害地方,比流寇還要厲害,要是讓他因爲侵害百姓而獲利,卻不是什麼好事。我們如今也不能只顧着錢。”
鄭彩聽了,笑道:“阿森你真是仁德,只是我們真這樣做,反倒是救了當地百姓。阿森,你難道覺得我們不和左良玉談這個生意,左良玉他就不侵害百姓了?只怕得不到錢,侵害得越發的厲害呢。況且阿森你想,左良玉這廝將湖北百姓都逼成了流民,這些流民一要到江浙,我們纔會招募他們。這途中千餘里,一路上該死掉多少人呀。剩下沒死的,到了我們手裡,也要養上好一陣子,還能恢復元氣,才能上船送到臺灣或是呂宋。這樣算下來,不但我們花的錢更多,只怕死了的流民也更多。相反,我們直接和左良玉談好,然後派船到武昌去,裝滿人,這些人還不曾一路漂泊,身體也不至於太壞。我們把他們裝上船,然後順流而下,路上也死不了什麼人,這樣豈不是更好嗎?”
其實鄭森並不是真的不想省錢,只不過他不太想在明面上和左良玉這樣的傢伙扯上太多的關係。在原本的歷史上,因爲和東林黨的傢伙們勾結在一起,所以雖然左良玉壞事幹絕,但是東林黨的傢伙們還是努力的把他洗得白白的。比如說後來東林黨人蔘與編修的《明史》,在寫左良玉趁着“假太子案”起兵造反的時候,還是努力的編出什麼左良玉本來不打算劫掠九江,是部將自作主張,左良玉還是因此內疚得吐血而死的什麼的。而在《桃花扇》裡面,左良玉就被刻畫成了大大的忠臣,而把這些亂七八糟全都推給了他當了漢奸的兒子左夢庚。卻也不看看,左良玉在武昌起兵的時候,還順手把武昌屠了一遍呢,燒個九江什麼的,正是左良玉的一貫風格。在鄭森看來,左良玉最後沒當漢奸,只是因爲死得早,要是晚些死,這漢奸怕也輪不到他兒子來當。
這樣一個傢伙,在鄭森的計劃裡,將來絕對是屬於要打倒在地,在踏上一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的。而鄭森對自己的定位則是一代聖君,怎麼能和這樣的害民賊有勾結呢?就算需要勾結,那也要透過其他人去做。
“東林黨的那些傢伙如今正在上躥下跳的,正是需要錢花的時候,尤其是張溥,這人什麼錢都敢要,而且人脈也廣,他應該能和左良玉也能拉上關係。”鄭森這樣想道,於是便道:“左良玉這人人品不好,見錢眼開,不講信用。而且飛揚跋扈,朝廷對他也多有不滿,只是還要借重他,所以暫時還動不了他。我家又有錢,又有兵,天然的會受到朝廷猜忌,若是我們和他勾到一起了,朝廷那邊怕是不知道會怎麼想。雖然現如今,朝廷也沒精力多管我們,但是讓朝廷有不好的想法終歸是不太好。所以,我們不能直接和他往來,就算是要和他做着買賣,也最好找個人中間過渡一下。”
這個理由鄭彩倒是很能理解,雖然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廷,對於各地的軍頭,其實已經沒什麼辦法了,比如說今年早些時候,左良玉在打敗了張獻忠之後,故意放跑張獻忠,大搞養寇自重什麼的,朝廷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不過多年的積威之下,鄭彩心中對朝廷還是有些敬畏的。這也是這個時代的人的共性,能像鄭森這樣,視大明朝若冢中枯骨的人估計是很少的。
“阿森說得有道理。”鄭彩點點頭道。
“彩叔,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鄭森道,“我也正好要到南京那邊走一趟,順便就把這事辦了就行了。”
……
安徽桐城,方以智家。
顧絳呆在這裡已經好幾個月了,自打西班牙人求和之後,顧絳也知道後面短時間應該沒什麼仗可打了,他在這段時間也積累了不少的東西,需要找個地方,也找個朋友一起認認真真的總結一下了。只是鄭森整日的東奔西跑的見不到人,而無論是在北港還是在安平,在顧絳看來,除了鄭森,就沒有一個真的能討論學問的人。所以他就乾脆和鄭森告辭,跑到方以智這裡來了。方以智家裡幾代書香,藏書頗爲豐厚,本人的學問水平也很不錯。加上桐城這地方讀書的風氣也不錯,想要找個人探討問題也相對容易。
方以智在離開臺灣之後,回家之後,就在當地的士林中大講“天授”,講“進化論”,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種思想中有不少的頗爲激進的地方,自然就會有很多人不喜歡。一時之間,每日裡都有人找上門來辯論。方以智口才很好,辯才無礙,舌戰羣儒倒也不是問題,只是每日如此,雖然能砥礪學問,但卻也着實讓然勞累。這個時候顧絳來了,方以智倒真是有些喜出望外,因爲此後很多時候就可以讓顧絳頂上去,好讓自己偷偷懶,有點時間去研究一下基於“天授”的格物的學問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顧絳惹來的麻煩更大。方以智說的大體上只是天道的運行,很少涉及人事歷史,但顧絳卻不同,他在和人辯論的時候,往往將“進化論”相關的東西拉過來又用上古聖王的各種舉措來相互印證,結果自然是把這辯論從天道轉到了人道甚至是治國之道。這一下子辯論就更爲激烈了。加上顧絳這人又有些好諷刺,得理不饒人,結果前兩天差點和方以智的另一位朋友,侯方域侯公子揮起了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