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3章 胡氏篡國
“父皇,您怎麼折返宮中來了?”
“您老人家龍體可還康健?”朱標恭恭敬敬的上前,做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對着老朱一臉關心的噓寒問暖。猶如瞬間變臉一般的演技,看的朱肅在心中暗暗佩服。
自己這位大哥監國數十年,也算是練出來了,至少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心機,自己就算是拍馬也及不上。
當然,朱標也是爲了將此事瞞下揭過,免得老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當場過問……範顯祖的那些話,若是被老朱聽去了,脾氣爆烈的老朱不發怒纔怪。
雖然這幾年來,老朱爲人越發深沉,等閒不在臣子面前動怒。但雷霆隱沒於九天之上,劈下時卻更加讓人驚懼,更遑論戴思恭神醫還曾特地囑咐,朱標可不願意冒讓老朱疾病惡化的風險。
老朱臉上無喜無怒,教人看不清情緒如何,他沒有回答朱標的關心,而是高坐在御座之上,道:“咱方纔進殿時,隱約聽到有人說,要向咱死諫……”
“怎麼,莫非是咱的太子無德,在咱去往鳳陽的時候,做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導致了那位愛卿心生不滿?”說着,瞥了朱標一眼。
朱標見狀,只得深深躬下身子,不敢吭聲。受了自家父皇這話語之中的敲打。
“稟陛下,是臣欲向陛下死諫……”範顯祖熱血上臉,雄赳赳、氣昂昂的從一衆臣工隊列裡跨前一步,走了出來。他漲紅着臉道:“臣要彈劾周王殿下。”
“彈劾周王殿下目無法紀,私設刑堂,構陷良善,結黨營私!”
說着,將朱肅如何“邀請”那些外城商賈,如何擒拿住“無辜”的朱富,如何脅迫那些外城商賈屈打成招,逼迫他們往刑部上訴朱富、劉天恩等“無辜”之人,添油加醋的對老朱說了一遍。
“陛下,周王殿下所爲種種,均是無權施爲,於制不合,事同僭越……臣知陛下對周王殿下十分厚愛,只是,長幼有序,而今監國的,終究是太子殿下。”
“還望殿下下旨申斥周王,否則,開此先例,我大明後世諸王,想要構陷誰便可構陷誰,枉顧國法威嚴,日後,國將不國啊陛下!”
他大聲說着,說道動情處,甚至於慘呼一聲,飆出了一記海豚音,而後順勢滑跪在了老朱御座階下。他這一番話說的頗有水平,死死咬住了朱肅的做法中於制不合的部分,又暗戳戳的點出,朱肅特意在太子監國的時候弄這一出,是在挑釁太子權威,若是置之不理,大明日後便少不了國本之爭。
老朱雖也偏愛第五子,但他是最大的太子黨,這一點朝中諸官都知道。範顯祖便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想要將挑釁太子權威的帽子扣在朱肅的頭上,這樣以來,朱肅的所作所爲就變成了欲要爭奪太子之位之前,對朝中百官態度的試探,勢必爲老朱所反感。
當然,他也是真心的覺得朱肅是想要和朱標爭奪這太子的位置。而太子殿下若是爲周王說話,也只是因爲其性情過於仁厚,顧念兄弟之情。
太子仁厚,但當今陛下的眼裡可不揉沙子,若是陛下認爲周王確有威脅太子國本之位的心思,那麼,必然會出手懲戒周王。
朱肅看在眼中,心中不屑,這死老頭兒怕不是有什麼被害妄想症罷?我都已經這麼明顯的在自黑了,這貨居然還死心塌地的覺得我心繫太子之位……想要捧老子爭國本的胡惟庸墳頭草都已經比人高了,哪還有人會傻乎乎的幫着老子跟太子大哥對着幹……這老頭怎麼就不去和胡惟庸做個伴呢?
他有些擔心的看向老朱,老朱應該不會懷疑他有爭國本的心思。自己向來表現的對太子之位沒興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昔日,他假作有爭國本之心,哄得宰相胡惟庸前來捧着他來和內閣打對臺戲,結果被老朱一鍋端了,連宰相的位置也直接被取締抹除……若有人想支持他這個周王做太子,多少都要掂量掂量周王這個老六是不是又和陛下或太子沆瀣一氣,想要釣魚執法把某些倒黴鬼反動分子給釣出來。
自己這個周王雖然在朝中名望不低,故舊不少,但可以說在爭位方面,已經是聲名狼藉,不可能成爲太子朱標的威脅,深知這一點的老朱不該會忌憚纔對。
朱肅擔心的是老朱的身體……神醫戴思恭千叮萬囑,老朱此時不可以動怒,若是他聽了範顯祖這一番虎狼之言,雷霆大怒,傷了身體的話……
朱肅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還在御階前啼哭做戲的老頭。
但出乎朱肅意料的是,老朱面上竟然沒有絲毫怒意,甚至還有着淡淡的笑模樣。
“嗯,範卿忠誠,咱知道了。且先別啼哭了,先坐起來。”
“來啊,爲範卿搬一張椅子來。”
和顏悅色的樣子。
這模樣,看的朱肅和朱標兩個親兒子都驚詫不已,不由得對視一眼:爲人皇者確實要喜怒不形於色沒有錯,但自家的這位老爹,什麼時候已經修煉到了這樣的地步?
老朱確實心思也頗爲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但卻也不至於在生氣的時候露出這種情緒……他是開國皇帝,聲望威嚴又遠遠勝過任何一位帝王,不似後世之君那般有着諸多的忌憚掣肘,即便是將文武百官盡數換上一批,這位行動力拉滿鐵血皇帝也絲毫沒有過顧慮。類似口蜜腹劍一類的招數,對他來說根本沒必要啊。
便是範顯祖也被老朱的這一套給搞的懵了,老頭兒突兀至極的止住了乾嚎,呆愣的看着幾個小黃門給他搬來了一張放了錦墩的椅子,擡頭愕然的看着陛下,心中忽然一陣寒意。
這……這莫不是陛下故意說的反話?下一瞬間就要把我斬了?範顯祖忽然想道。
不過,看上首陛下的模樣,似乎又沒有這個心思,一頭霧水的範顯祖只得謝過了皇恩,一臉惶恐的坐下。老朱三言兩語便消弭了殿中的緊張氣憤,而後對朱肅道:“老五,咱知道你心中憤怒,但這種迫人逼供的事,以後還是少做些。”
“事情既已發生,想法子亡羊補牢就是。咱大明何等強盛,自不會怕了那些所謂的西方諸國。”
“有咱大明在你背後撐腰,你慌個什麼?鳳鳴洲廣大,日後要有刀兵相接時,就兵來將擋,把那些西蠻夷子全都趕下海去便是!”
“嗯?”朱肅一怔,一臉懵然,無助的瞪大了雙眼。
爹您在說些什麼?什麼西方諸國,什麼鳳鳴洲,什麼蠻子……這說的是一件事麼?
看着老朱篤定的神色,朱肅甚至在某一瞬間自我懷疑了起來。
我是誰,我在哪?爲什麼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好在,很快老朱就自己揭開了謎團。他拿出一本奏疏,對範顯祖道:“範卿,你口口聲聲說朱富等乃是無辜,你先看看這。”
說罷,讓人將奏疏轉了下去。
範顯祖亦是一臉懵然的接過了奏疏,看完奏疏後,面色大變,“這!”
“此事可屬實?”
“範老大人,此事爲我親自調查。”回答的,卻是正站在一衆臣工之中的鐵鉉。鐵鉉自將老朱扶上御座之後,便自覺的退下階來,站進了一衆臣工的隊列中。
現在他出列,慷慨陳詞道:“其中樁樁件件,皆有實證,句句屬實。若有一事冤枉,請斬我鐵鉉頭顱。”
範顯祖無言,太子朱標從他手上取過奏疏,看了看後遞給了朱肅,朱肅接過查看,發現上面,寫的是朱富、劉天恩之流借通商之便,高價販賣違禁物品,私售海圖、私自勾結鳳鳴洲土著部落、甚至於販賣種種大明機密,樁樁件件,罄竹難書,當真是膽大妄爲。
“這麼說來,先前所說的鳳鳴洲土著得以使用武器,也是這些商人所爲?”朱標皺眉道。
“是。”鐵鉉恭恭敬敬的對朱標施禮道。“賊人朱富等覬覦我大明鳳鳴洲財富,勾結番人,於鳳鳴洲私設據點。又因人手不足,便連同當地土著部落,打製鐵質兵刃,役使土著以爲己用……”
“他還爲番人偷取我大明機密,似火炮、火銃等,已有些許因之流傳於西方。我大明國子監的各種知識,亦被其高價賣予西方諸國……數年前,西方諸國知曉‘地圓說’,開始紛紛探索從歐羅巴前往鳳鳴洲西面的海路,亦與這些商賈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原來如此!衆臣工看向朱肅的眼神,頓時變得理解了起來。鳳鳴洲是陛下給這位周王殿下的自留地,大明對於鳳鳴洲航線向來是居於絕對壟斷的地位。但如今這份壟斷竟然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早賣給了西夷,怪不得這位周王要雷霆大怒!
一片恍然聲中,也有人感慨起這些商人實在無恥,拿着大明的東西資助蠻夷,倒也罷了,一邊與那些西夷合作,一邊還扮做海匪劫掠他們……白錢黑錢一起賺了,這得是多黑的心肝?
以周王殿下的脾性,沒有將那些商賈們給揚了就不錯了。逼人舉證構陷算什麼?
再沒有人,覺得周王殿下這是在趁着陛下不在都中,趁機試探太子權威。
朱肅看着那奏疏,眼神微微眯起。他承認,看着這份奏疏,他確實很想把朱富等人揚了。
他還不知道這些商賈竟然瞞着他坐下這樣的事,還在奇怪西方諸國本該打的腦漿子都出來,爲什麼又有許多國家紛紛不打了。原來,是提前看上了新大陸鳳鳴洲這塊香餑餑,摩拳擦掌的想要從大明的手中分一杯羹!
而且,這事竟然在大明剛剛開拓南洋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且那些小商賈,也沒有人主動供出這一件事。可見,和西方夷人合作,在商賈圈子裡已經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甚至於,在這個沒有知識產權的年代,他們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將航線圖、地圓說等等賣給他國,其實就是在挖大明的牆角,縮小大明與他國的代差壓制。
“可……陛下……”這件事直接被老朱定性爲朱肅藩地利益受損,震怒之下的一次反擊,這讓滿腦子都是奪嫡朝爭,只想借題發揮,削弱所謂周王黨勢力的範顯祖萬分不甘。他還想要說些什麼,但老朱卻已揮手打斷道:“範卿且先別說話,咱的話暫且還沒有說完。”
皇帝都這麼說了,範顯祖還能說什麼,只好怏怏的又坐了下去。
“咱這次回宮,卻還不是,因爲要懲治幾個胡作非爲的商賈這樣的小事,而是因爲,咱得到了錦衣衛的線報。”老朱道。
他先是看了一眼朱肅,看的朱肅一頭霧水,而後終於面帶喜色,說出了那個讓朝中震撼的消息。
“安南的胡氏,篡國了。”
……
“胡氏篡國?怎會這般快?按理來說,那陳藝宗應該還有幾年壽數,等他死了,安南幼主當國,胡氏纔會有機會。”
宣佈了在安南發生的大新聞,囑咐百官好生做好應對,老朱便遣散了一衆臣工,範顯祖自知所想已經無望,也只能怏怏的回了內閣。安南出事,大明身爲宗主國,做好應對無疑是一等一的大事。在此等外事面前,他的那點內鬥的小心思若還要繼續,一定會被老朱斥責。與其如此,不如暫作隱忍。
一衆臣工退下,朱標、朱肅被老朱叫去內殿密議,疑惑的朱肅於是問出瞭如上的問題。
老朱呵呵一笑,看了朱肅一眼,道:“還不是你幫的好忙?”
“胡季犛得新學襄助,在朝中掀起學派之爭,安南新舊學爭奪愈演愈烈。”
“無數與胡季犛不對付的安南士族,被胡季犛打爲舊學。學派之爭,最是激烈,只要被打爲舊學,一衆依附新學的士族門閥,以及一羣分不清好賴的年輕官員學子,安南小朝廷以及民間,無不紛紛落井下石。再加上權勢最大的胡季犛公然拉偏架,很快,安南朝堂上,便已經是他胡家說一不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