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人才濟濟戰俘營
將官不知文事,鬼力赤又是一臉橫肉,從他口中嘰裡咕嚕說出來的,自是被視作“鳥咒”。但朱雄英、方孝孺、解縉三人卻清楚的知道,這位滿臉橫肉的“騷韃子”,所言的的確確便是先賢詩句、風流雅章。
只是,這樣的詩文從這麼一位衣衫襤褸、滿臉橫肉的韃子口中吟出,多少讓朱雄英幾人有一種割裂之感。
“你說,此人乃是窩闊臺後人?”朱雄英道。“那,無怪此人會懂些我漢人詩文了。”
窩闊臺,即爲成吉思汗的第三子,曾經也做過蒙古大汗。但後來忽必烈奪取蒙古國大權,建立大元,使得皇位始終在忽必烈自己這一系裡流傳。像窩闊臺這一系的黃金家族,就變得不值錢了起來。
不過,多少也算是個黃金家族後裔,在北元朝廷裡,雖難掌什麼實權,但卻也不至於受到什麼苛待。能夠接觸到漢人詩書,也就不奇怪了。
朱雄英微微俯下身,看着被打的伏在地上,用手護住頭臉的鬼力赤,問道:“既習我漢學,爲何不歸附我華夏正朔,而要隨着本雅失裡、阿魯臺二人,做個爲禍天下的匪徒?”
“呸,誰爲禍天下?我們是爲了光復大元江山……”鬼力赤移開手掌,一隻牛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雄英,可卻不意看到了朱雄英身後方纔打他那將官兇狠的眼神,臉色一白,後面的話自己便嚥了下去。
見他如此魁梧,卻又如此慫包,朱雄英與解縉方孝孺三人不禁好笑。朱雄英想了想,問道:“你既會吟詩,那麼,可會唱戲麼?……就是,在戲臺子上唱……”
“呵,自然是會。‘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他唱的,是元時名戲劇《竇娥冤》中的名句,這齣戲流傳甚廣,在場幾人自是都聽過的。朱雄英不禁眼前一亮,這廝,雖說身量魁梧,但吊着嗓子唱的這幾句,字正腔圓,曲調婉轉,倒真有幾分竇娥一介弱女子含冤受屈的味道了。
朱雄英眼睛一亮,和解縉對視一眼,驚訝於這位邊刷恭桶邊吟詩的韃子兄,竟然對唱戲還真有幾分火候。
想是昔日在北元大都城裡當紈絝的時候,沒少去勾欄聽曲,這都無師自通了。
朱雄英甚是歡喜,沒料到苦尋半日找不到的人才,竟然會在這戰俘營裡出現。昔日的北元貴族果然人才濟濟,恭桶刷的乾淨,唱戲也好聽,他超喜歡戰俘營的。
“去給他換一身衣服,不必讓他刷恭桶了。”朱雄英道。“麻煩這位將軍,幫孤知會國公一聲。”
“這位窩闊臺後人,孤便先提走了……拿他另有用處!”
“殿下。”方孝孺有些不安,湊到朱雄英身邊道:“此人身形壯健,安置在殿下身邊,會不會有些不妥?”
“況且,讓他唱戲……”方孝孺上下打量了這位滿臉橫肉的黃金家族成員幾眼。想象了一下這位仁兄,畫上嬌滴滴的旦妝,眨巴着眼睛唱着:“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真是雞皮疙瘩都要掉了一袖了。
朱雄英想了一想,也覺好笑,但他們又不是真要起一個專業的戲班子,且他仍是少年心性,想着讓這黃金家族的成員給大明的將士兵卒們唱戲,倒也有趣。
勸慰了幾句,卻不料,他們的對話被這鬼力赤聽在耳中,鬼力赤頓時怒氣勃勃,大聲道:“你們竟然如此折辱於我!”
“我堂堂黃金家族,成吉思汗後裔,安能給你們大明的底層軍卒們唱戲取樂?” “不行!絕對不行!若是如此折辱,你等不如直接殺了我罷!我乃成吉思汗後裔,安有軟骨頭的道理!”說完,把頭往旁邊一扭。
“若說折辱,閣下連恭桶都刷了……似乎比唱戲更不堪吧?”
解縉頗爲好笑的看向鬼力赤身後那隻刷的頗爲乾淨的恭桶。還真別說,這位黃金家族的仁兄,刷恭桶當真是一把好手,一個本該腌臢至極的恭桶,竟被他刷的鋥光瓦亮,都能當銅鏡使了。
鬼力赤老臉一紅,狡辯道:“我天生愛潔,不行麼。”
解縉失笑,搖頭不語,方孝孺看此人如此迂腐德性,也覺自己方纔對其戒備有幾分好笑。朱雄英又說了幾句,這鬼力赤竟是怎麼都說不動,只一心求死。
“好個賊廝!太孫殿下要用你,是你的榮幸,你竟還拿捏上了!”在一旁恭敬肅立許久,不得允准不敢發話的將官終於忍不住了,手中鞭子“啪”的一聲在空氣中炸出一個鞭花,鬼力赤一見,條件反射便護住了頭臉。
“阿耶,別打,別打……我去,我去就是了……”
讓這位成吉思汗的硬骨頭後裔認慫,竟只需一個鞭花……朱雄英被這廝生生又逗笑了。
“骨頭怎又不硬了?”
鬼力赤老臉又是一紅,梗着脖子道:“人皆有所懼。”
“我雖不怕死,卻怕疼也。”
……
這位“不怕死,卻怕疼”的黃金家族仁兄還是個福將,將他“招入麾下”之後,頗受啓發的朱雄英又在戰俘營裡篩選起了或能得用的人選。還別說,當真被他找到了不少“人才”,這戰俘營裡竟多有精通唱曲唱戲、通曉話本故事、甚至有人在這般敵營之中,還能夠直接給朱雄英他們來上一段兒“才藝”的,看得一羣戰俘營裡的明軍士卒將官嘖嘖稱奇,津津有味。
沒想到,這韃靼陣營裡的騷韃子們,竟然還有這麼多的“角兒”“大家”,早知道還讓他們睡什麼覺啊,刷完恭桶再讓他們給弟兄們唱戲解悶是不香麼?
朱雄英卻是注意到,這些懂得唱戲、說書的蒙古人,大多在四五十歲之間,且身份相較於其他俘虜,普遍較爲高貴。
很顯然,在前元之時,這些人都是北元朝廷裡的富家少爺、高門二代,一天到晚的不幹正事,淨去勾欄聽曲、茶樓聽書了。這才學成了這一身的“好本事”。
到了漠北,他們失去了中原繁華的供養,只能茹毛飲血,與牛羊刀槍爲伴。這“好本事”本該“明珠蒙塵”,一輩子也派不上用處了。
恐怕他們也沒想到,在數十年後,這“一身本領”竟然在這大明的戰俘營裡,有了用武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