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欲遷都順天的消息很快發往了應天,同時,順天府的先期修築工作,以及順天學堂的修建工作,也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高麗韓地的韓公李琪,配合遼東都司,送來了高麗俘虜五千餘人。
自李善長平定韓地之後,韓地之上,其實仍有零零散散的高麗餘孽此起彼伏的反抗。畢竟先前的高麗國內,也是豪族叢生。李琪自站穩腳跟之後,引用了大明的治理方式,給百姓分田畝、並且推動三韓之地的集權,不斷從地方豪族手中收繳權力,這些高麗豪族自然不願意坐以待斃。
李琪也早非昔日的仁善公子,這些年來,在三韓之地的血腥的肅清,就沒有停止過。李琪內有分得田畝的三韓之地百姓的支持,外有大明遼東都司兵威襄助。這隻過江強龍一路大刀闊斧的改革,倒是沒有遇到什麼實在過不去的大檻。
這三千人,便是那些反叛的地方豪族的部屬家眷,這些人大多在當地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若是留在韓地難免有些隱患。倒不如送來大明修城,也算得上是廢物利用,一勞永逸。
瀛洲也送來了四千多人的倭國俘虜。刺殺老朱事件之後,那些意圖救回倭國天皇的大名很快就遭到了清算,駐瀛明軍四下出動,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這些膽大包天的大名全部滅殺。誅殺首惡之後,剩下的被誅連的戰俘就被老朱一紙命令,送來了順天當苦力。加上魏地徐家陸陸續續送來的草原戰俘,聚集在順天府的戰俘,竟然超過了萬人之數。
這些戰俘罪大惡極,倒是正好作爲修築北京新城的消耗品。順天府本就是軍事大鎮,左右駐紮的明軍精兵足足有五萬餘人,看守這萬餘手無寸鐵的俘虜,倒是並無難處。
而且很快他們就發現瞭如何管理這些戰俘的方法:這些人之中,以東瀛戰俘最是桀驁陰狠,屢屢有人不自量力,試圖襲擊監工。而高麗人則顯得沒什麼節操,對明軍表現的十分屈從,屢有討好之舉。
於是,明軍便給予了一些高麗人小部分的監工之權,讓他們手執木棒,幫着管理這些務工的戰俘:結果這些拿到木棒的高麗戰俘,竟對本爲仇人的明軍將士感恩戴德,對東瀛戰俘,甚至是少部分沒有被給予木棍的,同爲高麗人的同胞大棒以對。
他們對付這些戰俘,甚至比奉命役使他們的大明人更兇、更狠。
他們彷彿,能在虐待同爲戰俘的這些人之中,找到一種虛假的優越感。
可謂是極盡狐假虎威之能事。
大明的軍漢們,感慨着這些高麗人莫名其妙的心態,但也因爲這些高麗人,很快,那些桀驁不馴的倭人俘虜的仇恨就轉移到了高麗人的頭上……倒是讓管理這些戰俘的明軍省事了不少。
至於後來,因爲這件事的廣爲流傳,這些慣會狐假虎威、自欺欺人的高麗人乾脆被稱呼爲了“棒子”,這就是後話了。
“周王殿下,老臣一片拳拳之心,實在是……”
順天府棋盤街,清風樓中,劉三吾面色肅然,對朱肅俯身一揖。
順天府興建學堂的事,本着有事就不讓朱肅閒着的原則,老朱交給了朱肅主理。劉三吾因此和朱肅搭上了線。他一心想要挽回自己的聲名,因此對朱肅稱得上十分熱絡。
朱肅畢竟,還有一層“新學創始”的身份,而劉三吾則是新學大儒,他便時常以論道爲名,前來接觸朱肅。朱肅對於劉三吾這樣識時務的老儒,倒也不至於反感,二人這些日子,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模樣。
不過今日劉三吾前來,卻是向朱肅尋求幫助的。
“城中城狐社鼠,三姑六婆,猖獗不堪。匿於陰暗之所,等閒難以制裁。”
“又有許多愚夫愚婦,爲其隱匿,我等爲其宣講此類人等之害,竟有百姓不知好歹,羣聚生事,將我等打出……”
“此事府衙亦是有心無力,此類害羣之馬深潛於民衆之中,如何能夠啓得民智?”
“因此我等特來尋殿下,求殿下上啓太上皇陛下,降下諭令,嚴懲此等不法之徒……”
原來,此事還要從老朱命劉三吾等整肅順天境內城狐社鼠,爲百姓移風易俗說起。
順天往昔乃是元大都城,嚴格來說,也稱得上是帝京之地。然元庭百年之間內鬥不絕,對於都城的治理,也只是將將過的去就好,全然不管城中百姓底層裡的烏煙瘴氣。
是以順天城內各種幫派橫行,騙子叢生。甚至於有元人大戶親自出面豢養騙子打手,撈偏門的。再加上歷代元主皆信教,許多借着宗教爲名的騙子絡繹不絕。
那時天下皆亂,這大都城就是當時紛亂天下的一個縮影。即便是大明後來鼎定了江山,天下之中,許多賴坑蒙拐騙爲生的人事物仍舊是比比皆是。
混幫派的自不必說,大明兵威強盛,大城之中,基本沒有那些好勇鬥狠的江湖人生存的土壤。且因《射鵰》等說書的暢行,“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的觀念,亦在江湖綠林之中廣爲流傳。
伴隨着大明“開拓進取,封疆海外”的政策,許多胸懷大志的江湖豪客,都自發的前往各處邊陲之地,爲國盡力,順帶謀求一個出路去了。其中有許多人,還加入了朱樉所成立的“秦幫”。
而宗教騙子,老朱早年間便當過和尚,深知那些宗教騙子騙人之內幕,是以上位以來,大力抑制以佛教爲首的各類宗教,如今已卓有建樹。
然而除卻這幫派與宗教騙子,在大明境內,還有一批最爲難纏的騙子、惡棍,這些人多爲女子,藉助民俗,深藏民間,禍亂百姓,難以爲治。這些人也是劉三吾這次移風易俗的主要目標,這些人便是——三姑六婆。
所謂三姑六婆,就是尼姑、道姑、卦姑,還有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這些人走街串巷,坑老李,騙老王,專門挑唆生事,騙人錢財,買賣人口,不幹好事。
比如成全西門大官人的王婆,就是其中的媒婆。
如果只是尋常保媒,她們能掙什麼錢?無非是一雙鞋錢罷了。
人家王婆不屑於這種低端局!
男未娶女未嫁,一點挑戰都沒有,唯獨要男方有家室,女方有丈夫,挑戰天理倫常,才更刺激,更有賺頭!
爲了成全這一對野得不能再野的鴛鴦,哪怕毒死了無辜的武大郎,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媒婆的大膽和瘋狂!
劉三吾這次受挫,就是因爲一位媒婆。起因是在順天城東三十里處有一劉家村,村中大多姓劉,只有少部分人爲李姓。卻說有一戶人家名爲李九四,本爲村中一尋常佃戶,後來明軍打來,在此徵兵,李九四便參了軍,後來死在了當年薊鎮對戰納哈出之戰中。
李九四家中除卻孀妻方氏,尚有一女年紀尚幼。因他作戰有功,家中分了十數畝耕地,再加上朝廷賜下的撫卹金。雖說家中少了頂樑柱,但倒也不至於過不下去。
然而村中劉財主卻看上了李九四女兒,又想要李九四家財,是以找了個姓張的媒婆來爲自己保媒。張媒婆貪圖劉財主許下的重金,幾次三番騷擾李家,李家遺孀方氏幾次拒絕,張媒婆仍不依不饒。
李九四有一弟弟,平日裡遊手好閒,靠着打方氏的秋風過活。張媒婆調查到此事,竟勾結上了李九四不成器的弟弟,趁着方氏外出務農的當口,和那李九四的弟弟直接進李家家門,騙了李小娘就走,成就劉財主“好事”。
隨後,更是指示劉財主和李九四之弟,一起打上門來,要收了李九四留下的田畝和撫卹金。
方氏一夕之間,闔家破碎,正巧碰見劉三吾等翰林到村中宣講移風易俗之事,便將此事哭告。
劉三吾雖說根子裡重的是自己的名望,但終究也是學儒一輩子的老儒,聽聞此等慘絕人寰之事,如何能不怒髮衝冠?當即帶着人到劉家去討要說法。
誰料這劉家人有恃無恐,堅稱自己這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且李九四無子,其孀妻只是外人,李九四女兒的婚姻大事,也該由李九四的弟弟,李家如今唯一的男丁做主。
而這李家家財,自然也該自己這個“女婿”繼承。並大言不慚的說這官司自己即便打到了金鑾殿,自己也不怕理虧。
劉三吾何許人也?耍嘴皮子耍了一輩子的儒生,但這些鄉人們七嘴八舌的胡攪蠻纏,他堂堂大儒竟是找不到說話的機會。偶爾找到機會引經據典,這羣鄉人卻哪又能聽懂這些聖賢學問?只說不知道那張媒婆和李九四親弟去了何處,分明片刻以前,那張媒婆還在一邊磕着把瓜子,看着劉三吾等人的笑話。
弄到最後,紅溫了的劉大儒決定讓隨行的官府差役強行搜捕拿人,卻不料這劉家人竟是一擁而上,將這些差役們給打了,順帶着與劉三吾同來的幾位原來翰林院的翰林們,也被打傷了幾人。
聞聽了劉家村的故事,朱肅也覺皺眉。劉三吾等人行事固然迂腐了些,憑着一腔意氣上前要人,失了先機。但劉家村人以法不責衆,公然襲擊朝廷公差,這也是說來可輕可重的事態。重要的是這麼一鬧過後,此事傳開,這些民間騙子、三姑六婆行騙作惡定更加有恃無恐,確實需要行雷霆手段,予以震懾。
“劉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本王如何向父皇諫言?”
“殿下,此番過後,這些人定會將那惡婦與那數典忘祖的李九四之弟,藏匿起來。老臣之意,能否請動錦衣蔣指揮,遣人將惡婦一干人等緝拿歸案。終歸錦衣衛有偵緝世事之權,且劉家人窮兇極惡,尋常府衙差役,恐難對抗……”劉三吾道。
朱肅想了想,搖了搖頭,道:
“這些人,說是惡人,但卻每每以良民自居。諸如三姑六婆,主要的原因不是她們的行業如何,而是這幫人根本就把從事的行業,當成了幌子。”
“私下裡到處傳閒話,挑唆生事,以至於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藉着說媒之事謀人家財,兩頭通吃,或是勸人往廟裡捐香火錢,破除妖魔邪祟,祈福消災,度化先人……總而言之,是用盡了各種騙錢的方法。”
“多少人家,被她們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想要對付她們,這幫老虔婆子就是自己是說媒接生,都乾的是好事……而且她們往往會收一些乾兒子,有這幫人鼓譟,往往很難給他們定罪。甚至有些無知的讀書人,也會受她們的矇蔽,把他們當做了一般良民。”
“這劉家村之事,並非偶然,而是民間常態。讓錦衣衛出馬,固然能擺平這一樁事件。但其他千千萬萬的民間爲惡之事,又該如何處置?難道讓錦衣衛專職負責此事嗎?”
“這……”劉三吾有些啞然。縱然是他,也知道,讓錦衣衛專職做這件事,實在是殺雞用了牛刀。
“還是應當依靠當地的府衙差役。這些人,纔是治民的主力。”朱肅道。“但在此之前,需先給這些三姑六婆所做之事定性,揭開她們身上披着的‘良民’的掩護。”
“如這次的劉家村之事,這張媒婆所做的,不是保媒,而是明目張膽的拐賣人口,謀奪他人家財。務必將此等惡人所行之惡事,光明正大的放在陽光之下。”
“而後,名正言順的以律法通緝之,劉家村的人若還敢動手,還敢繼續侵佔李家財產女兒,則便是明目張膽的藏匿欽犯,聚衆造反。如此,自可使衛所官軍滅之。且看這劉財主有多大的膽量!”
“這些黑惡勢力,荼毒百姓甚久,乃至於百姓們甚至都習以爲常。劉先生要移風易俗,也當先將這些三姑六婆所行諸事惡在何處,說開了,講明瞭,之後再以堂堂律法,促其歸案……”
“只要百姓知道了其本爲害,掃除這些黑惡之人,自然便能形成一股滾滾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