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卷宗上看,呂本的經歷絲毫沒有不妥。
呂本原任左司郎中,行事謹小慎微,頗有政績。本可拔擢爲一戶主事,卻因種種原因,移往山東任鹽運都轉運使。
其在山東任上兢兢業業,薄有微功。又因朝廷組建寶鈔提舉司與大明銀行,抽調了不少戶部官員,因此調呂本回朝入戶部任職。
其人對新學舊學之爭,並無明顯偏向,爲官也算正派,不貪不佔,不羣不黨。不過他終究是聖人門徒,回京赴任途中經過衍聖公門第,前往拜會一二也屬無可厚非,且還更顯得他光明磊落。若是故意過門不入,反倒是趨炎附勢了。
這樣一位可稱賢良的好官,朱肅之所以會關注到他,還是因爲其在原先歷史上的那層關係。歷史上朱雄英出事後,從結果上看,得利最大的便是朱允炆與其母家呂氏。而呂本在歷史上,便是朱允炆的親外祖,太子側妃呂氏的生身父親。
不論歷史上朱雄英出事是否有呂本插手,只說這一次,朱雄英再度險些夭折,而卷宗之中竟又出現了呂本的名字……單是這點,就由不得朱肅不新生疑竇。
只是,這個時間線的朱標並未娶呂氏爲側妃。縱使冒險害了朱雄英,於呂家又有何好處?莫非真是巧合?
“娘,關於這呂本平日所爲,您可有記得什麼不?”朱肅思來想去,也沒覺得呂本有什麼動機,便隨口詢問馬皇后道。
“娘一個內廷婦人,又不幹政,留意一個外朝朝官做什麼?”馬皇后笑道。“也就是前些年準備給標兒納側室的時候,險些取中了他女兒呂氏。”
“後來你也知道了,你將後世的那些事兒告訴了你爹,你爹因氣憤那個叫朱允炆的孩子,便斷了給你大哥納側室的念頭。連帶着對這呂本也看不過眼起來,原也算是個懂分寸的朝官,也沒犯什麼事,生生給外放去山東運鹽去了。”
朱肅哦了一聲,突然想起自己在昔日與平陽三老辯論時也曾見過呂本。印象裡是一個面貌和善的中年人,模樣不甚起眼,時常給新學和舊學官員做和事佬。有了這印象,心中的疑慮又稍稍減了幾分,接着問道:“那娘可知曉,那呂氏如今嫁了誰人?”
“這倒是未有所聞,想是未嫁。呂本昔日在建國之前便投了你父,算起來也是從龍舊臣。若真與人姻親,該是會往宮中遞一份喜帖纔是。”馬皇后道。她的記性極好,昔年未立國時,還曾幫着出征的老朱安撫後方,呂家若有帖子文書送來,她斷是不會不知道的。
“那時呂氏年紀也輕,才十二三年齡。後來你不是倡導女子十八再嫁人生養,朝中如今風氣早已不似往年,多有勳貴官宦人家擔憂早嫁害了女兒性命,因而讓女兒晚嫁的。”
“這般算來,如今這呂氏尚不過二十,呂家亦是官宦人家,便是仍未嫁人,也沒什麼稀奇。”
“還沒嫁人?”朱肅的眉頭再度皺了起來。他一面思考着,一面微曲着手指,輕敲着手中的卷宗。馬皇后也不打擾,只靜靜的看着這個正爲兄長嫡子安危盡心盡力的幼子。朱肅忽而想到了什麼,回頭道:“會不會……會不會呂氏仍想着要做太子側妃,甚至還想着日後扶自己的子嗣坐皇位?故而他們藉着孔家散播天花的機會,因勢利導,將禍事引到了雄英的頭上?” 聽到朱肅如此荒謬的猜測,馬皇后不由失笑:“你啊你,還真是想的魔怔了。先不說什麼扶自己子嗣坐皇位……她呂氏如今可連我朱家的門都未入,尚未入門就想着謀害嫡子?這謀劃也未免太遠了些。”
朱肅有些泄氣的放下了卷宗。其實他也覺得這個猜測確實有些扯淡。即便呂家真因爲險些入選側妃而有了非分之想,那麼他們如今最迫切的難題,也應該是如何重新被選爲側妃。其間,還要能確保鬥倒常氏,確保生下嫡子,確保能上位正妃……中間相隔的步驟實在太多了,相較起來,謀算朱雄英在現階段,壓根無法獲得任何的好處。
殺害太孫要冒的風險太大了,爲了一個暫時還沒有影子的好處,去冒這樣的風險,無論怎麼想都不值當。
“你啊,只因知道那些不爲人知的後世記載,便對呂家產生了懷疑……卻未想過如今的呂家還不是皇親國戚,也並無禍亂朝綱之舉……單憑心中臆測便欲加之罪,那豈不成了莫須有?”馬皇后勸誡朱肅道。
“便是想肅清危險,也該循序漸進,斷不可殃及無辜。這世間諸事,本不就該是按部就班?哪有憑這臆測就能直接尋到關鍵,一蹴而就的。若是犯了心急的毛病,走了邪道,日後必是要遭反噬的。”
“您說的是。”朱肅並未辯駁,他知道馬皇后的勸誡十分有道理。只是心中的那一點違和的疑慮,仍舊是揮之不去。
“一蹴而就……嗎。”
……
在馬皇后的特意勸誡之下,老朱終究沒有對與孔希學聯絡過的所有人全都大開殺戒。不過其實這些人也早已處理了大半,他們大都與孔希學有過聯絡,是隱藏在朝中的舊學官僚。
這些人多是元庭舊屬,在空印案後僥倖存得性命,大都謹小慎微。這一次受孔希學煽動,以爲是扳倒新學的最好時機,故而大都站出來背水一戰。卻未想到朱肅與戴思恭竟治好了天花,將他們最大的仰仗消滅於無形。最終被暴怒的老朱一網打盡。
歷史上的老朱拔除這些毒瘤之後,因文人牽連甚廣,論起來不是師生就是同年,治國又離不開文人,並無其他能替補犯官所留下的空缺的法子。因此雖是殺了一茬又一茬,肅貪等效果卻收效甚微,其活着時候還好,待其一死大明文人復又奢靡貪污、排擠武人。甚至由於天下的喉舌都掌握在這些文人手中,文人們又彼此兔死狐悲,到得最後,一心要給大明天下殺出一片清明世界的老朱,竟被文人們暗自冠上了暴君之名。
而現下不會了,在誅滅了頑固的朝中舊學勢力之後,朱標的科舉改制已是勢不可擋。那些舊官僚所空缺出來的位置,註定會有行事更爲騰勃、志向更爲遠大的新學文士填補。大明的朝堂,很快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