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今早,爹他上朝上到一半,就不發一言,拂袖而去了?”
碧峰皇莊內,朱肅正在山間一處亭子裡,與朱標、朱棡兩位兄長對飲。早上的早朝只是小朝會,三位兄弟並未參加,但饒是如此,三人執掌朝政實權,自會有人將這事傳到他們的耳裡。朱肅拿出此事來問朱標,既是對老朱的行動有所不解,也有彰顯兄弟幾人無話不談、並無隔閡之意。
畢竟老朱愛憎分明,遇到了朝臣在他面前爭執的事,往往都是當場懲處,從未有將其擱置,直接離開的。他突然做出這種頗爲引人遐思的行動,倒是確實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哦,無妨,爹並沒有當真生氣。”朱標卻是已經當了十幾年的太子,對於帝王的心思這件事兒,比朱肅、朱棡二人更加經驗老到了許多。“爹是在使詐計呢,故意讓朝中這兩派揣摩他的心思,好將那些人一次性揪個乾淨。”
“老五,你可知,這些突然站出來爲你海事派站臺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來頭?”
“呵,這有什麼不知的。”答話的卻是朱棡,這幾年他醉心研究,對政治的那一份敏感和聰慧倒是也沒落下。“還不是爲那些商賈站臺的貨色。海事擱置,最着急的便是那些商賈。”
“城中已有流言,因爲御史臺抵制海事,父皇已經起意,要乾脆將這鳳鳴洲劃爲我朱家親王分封之地,不許他人染指。”
“如今取得前往鳳鳴洲勘合的趙家、沈家,都是與老五你親近的商賈,更讓他們確信了這個想法。現在這些商賈生怕這鳳鳴洲的財寶沒了他們的份,自然急着想要扳倒保守派,好將鳳鳴洲一事繼續定位國策,讓他們也能分一杯羹。”
“那些出頭的朝官,不過是受了這些商賈的指派……”
“三弟所言,鞭辟入裡。”朱標讚道,親自給朱棡斟了一碗茶。他放下茶盞,面上露出一抹憂慮來。“我大明朝官,本該是代天牧民,爲民請命。可如今,卻是受制於商賈,爲商賈所驅策。”
“雖然在海事一事上,他們與父皇思慮一致,若他們能讓保守派心甘情願的退讓,對大明也大有裨益。但……受制於商賈,這樣的官吏,我大明不要也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朱肅嘆一口氣。“雖天下已經太平,但百姓家中,還是沒有太多餘糧。若有男丁,往往是家中難得的壯勞力。依然少有人憑一家之力,就供應出一個讀書人來?”
“也只有接受商賈資助,纔是有志讀書之人最爲簡單輕易的讀書之法。既然受了他人恩惠,那麼報償一二,也是應有之義……”
“想要徹底根治此疾,還是需要讓百姓們盡皆富裕、國家更加富強。而後自然便可設立無數無償之私塾,使得人人皆可讀書。家家戶戶也不需要以孩童爲勞力,孩童們都可在私塾之中讀書明理,日後更好的將我華夏文化發揚光大……”
朱肅的這句話,說的朱標悠然神往。人人可讀書、人人有書讀,這得是何等強大的民族與國家?好半晌朱標才從那個人人皆有書讀的大明裡脫出神來,苦笑着開口道:“爲兄也知道,這事根子還是在於我大明教育上的不足。”
“但要使人人有書讀……短時間內,還是太遙遠了些。”
“而如今商賈插手朝政之勢已現,無論如何,此風斷不可長。父皇暫時不作理會,就是想將這些聽命於商賈的朝臣一網打盡。”“日後朝中諸官,自然就懂得掂量掂量輕重。”
朱肅認可的點點頭。殺雞儆猴雖不治本,卻是能暫時治標的辦法。明朝中後期之時,也確實出現過江南豪商借助盤根錯節的各種關係紐帶,來操縱朝政的局面。老朱深知大明歷史,對於這種局面自然也是深惡痛絕,即使如今那些出面的官員,大多也只是在揣摩他這個帝王的心意而已。
因此起意要將這些官兒除了,也在常理之中。左右如今四方都需要大量文官,這些犯官被髮配各處,比在大明朝中更能發光發熱。
“那些不過是朝局小事,海事大勢如何,更多的是要看實際上的利益。”朱棡對朱肅道。“伱的玉米如今怎麼樣了?可能確保豐收?”
“這纔是如今的頭等大事。若是玉米都能豐收,那麼前往鳳鳴洲利國利民就無可置喙了。我可警告你,我龍江船廠可是已經新造好了十來艘船……若是這出海一事當真被這些保守派攪黃了,我龍江廠的這些船可就算白造了。”
“爲了造船,我船廠可是尋大明錢莊借了不少的寶鈔……若是這些船你們吃不下,哥哥我可就要砸鍋賣鐵了。”
“玉米賭約,只能勝不能敗,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三哥你放心便是。我這裡,正好有一侍弄莊稼的能手,這玉米的畝產,保管教那些御史都心服口服!”朱肅笑道。
“侍弄莊稼的能手?”朱標卻來了興趣。歷朝歷代,對農事有所專長的人,無疑都是國家最爲需要的人才。哪怕是能讓一畝地裡多產一石,若將其推廣全國,對國家來說都將多出一筆巨大的收益。看着朱標一副求賢若渴的模樣,朱肅笑了:“大哥莫急,幫小弟侍弄玉米的這人啊,你也認識。”
“不是咱們的好侄子鐵柱,還能有誰?”
“鐵柱?”朱標愣了一愣,似是想不到,幼時性情孤拐的鐵柱朱守謙,如何竟成了侍弄莊稼的能手。
朱肅笑着一一解釋,原來昔年他在碧峰皇莊之時,便是朱守謙、李景隆最先在此作陪。李景隆性子好動,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經濟學兵事物理都囫圇學了一點,博而不精;而這朱守謙或許是老朱家心裡深處種地的基因作祟,竟是對蔬菜大棚、莊稼的雜交、嫁接等等知識情有獨鍾。
他本就孤僻不合羣,一頭扎進這些知識裡,便不再顧及其他。又因和姚廣孝交好,學了不少的釋家學說,變得更加避世自守,日日只在皇莊裡自耕自作。要不是這一次朱肅在皇莊遴選照料玉米的莊戶,他毛遂自薦,朱肅甚至都不知道這侄子已經成了農學上的大師。
但想起歷史上朱守謙曾經頂撞老朱,自棄王爵,只願爲一平民種地,朱肅又覺得此事十分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