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順勢而爲
欽氏久習漢學,僅就土司一族而言,其學識眼界,實際上其實已經與漢人無異。他設下這計策,端的是十分縝密,如小火烹粥,粥已將沸,而人仍不知。
廉州城興建榷場以後,許多土司、土族、水手、閩商、粵商、南洋海商因着朱肅一言,蜂擁而至。人多是非便多,因而這城中本來就素多爭端。今日裡土族與水手起了衝突、明日裡商人和土司有了爭執,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若非如此,廉州知州汪大賓也不會奏請朱肅與李文忠,請求調軍兵暫做衙役、維繫秩序了。
因而廉州城中的大多數亂象,從口角爭執轉變爲街頭暴亂時,汪大賓和解縉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城中魚龍混雜,有所亂跡本就在解縉的預料之中。在他想來,只要善加彈壓,熬過這陣子陣痛期,城中的一切自然便會越來越好。但是當街頭暴動再次升級,變成了殺人泄憤的時候,此前被彈壓下去的一切亂跡,卻猶如突然爆發的手雷一般,炸的解縉與汪大賓措手不及。
漢家商人們來採購南珠,自然也不可能空手而來。他們在榷場之中,亦設了不少販賣雜物的地攤和鋪面。左近有了這個熱鬧的榷場,廉州各土族部落的尋常部民們,自然也對榷場中種種精美的漢家商品趨之若鶩,有不少人被貨物吸引,往城中趕集採購。這些土族多久居深山,涉世未深,常常被漢家商賈欺瞞宰客。
欽氏族人,便瞅準了這個機會。他們扮做路人、傭工,在他們添油加醋的努力下,城中外來漢商與各部土族族人之間,摩擦大大增多。
於是,不斷的磨擦造成日益緊張的氣氛,終於某一天,在扮做漢商打工夥計的有意刺激下,一夥土族客戶被激怒了,對漢商出口辱罵。漢商本來就自覺高人一等,如何能忍,立即反脣相譏,爭吵迅速演變成爲一場鬥毆。
混雜其間的欽氏族人煽風點火、添油加醋,漢人商販與抱團的土族客戶頭腦發熱、積怨暴發,鬥毆再度升級,變成了對漢商的打砸搶,當鮮血和財帛晃花了人們的雙眼時,暴亂已不可控制了……
朱肅收到信時,暴亂已經暫且止歇了。廉州府城本來就是漢人商賈的地盤,土族部落在榷場裡購物的人數不多,很快被同仇敵愾的漢人商賈們打退。這是廉州榷場建成以來,發生的最大的一次暴亂事件,這一場爭鬥中,土族人與漢商皆出現了死傷,解縉不敢怠慢,故而急急修書報予正在城外的李文忠與朱肅。
“小五,只怕事情不好。”李文忠從朱肅手中接過信紙,讀完之後深深皺起了眉頭。“爲兄我來這廉州也有些時日,深知這些土族人的脾性。”
“他們居於部落之中,久不聞王化,若遇不平,出手往往沒個輕重。又喜呼朋引伴,蜂擁來去。”
“此次他們吃了一虧,心中未必便能咽的下這一口惡氣,必定是要去呼喚族人,找回這個場子的。”
“你我不若趕快回師,威懾城中……否則,只怕城中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李文忠所擔憂的,便是廉州城中,發生大規模的械鬥的可能性了。說到羣聚械鬥,不止是這些土族土司,其實也是華夏各地千年以來的優良傳統。大到因爲田畝、水源事宜,小到本村村民受了鄰村的欺負、捱了句罵害了本鄉的臉面,都有可能會引起兩個村莊之間大規模的械鬥。
這種械鬥,難以杜絕,且往往極度慘烈,還有湖南兩處村落,出動了五千人進行械鬥,雙方混戰兩天一夜,槍支彈藥齊發,甚至還用上了火炮這種重型武器。
便連湖南這種久沐王化的地域都是如此,更別提這個時代的廉州了。廉州各家土族部落向來都無法無天慣了,又是天高皇帝遠,只知曉自家土司,而不知何爲皇帝的。如今吃了虧落了面子,回去呼喚族人回來找回場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事實上從這封信件中,也可以看出他們的無法無天:雖然發生口角的原因雙方皆有,但信中很清楚的寫明瞭,是土族人率先動手打砸,甚至殺死了那名與他爭執的漢商。發給朱肅的信件解縉是斷然不敢添油加醋的,廉州之地法治不昌,悍然殺人也非不可能。
解縉發來此信,想是也有求他與李文忠速速回師,以大軍凌絕一切的威勢威懾各族土司,穩定廉州的意思。
朱肅摸了摸下巴,思忖着此事的利弊。其實剛剛聽聞此事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也是速速回師,以穩定地方。
然而冷靜下來之後,他突然覺得此事似乎也並非壞事。又深加思考了一會之後,他開口對李文忠道:“保兒哥,我大明朝廷駐軍在此,是爲了日後征伐安南,而不是爲了穩定區區一個廉州。”
“若是此時之廉州需要有大軍威懾,才得安泰。那日後我等出師安南,廉州又當如何?”
李文忠一愣,疑惑道:“小五,你這是何意?”
“廉州之亂,全因官府威望不足,土族各行其是。其禍根早已深埋,即便我等回師,不過也就是再覆上一層土,將這禍根重新再埋入地下罷了。”
“既然如此,不若順勢而爲,就讓這禍根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就此將之剪除,豈不更好?我們求的是廉州之長治久安,又何惜這一時之亂象呢?”
“你意欲……讓廉州官府自己解決此事?”李文忠驚訝道。
“廉州府中,那些捕頭衙役,以及我們留在城中的軍兵,平靖一二亂民,其實是足夠的。”朱肅笑道。“之所以他們慌張,不過是顧念土族與漢家之矛盾,束手束腳不願出手,生怕矛盾激化,壞了我等安撫廉州土司、掌握廉州的大計。”
“不過在我看來,一個強勢有威望的官府,纔是廉州安穩之根本……此事便交給解縉吧,他一冷靜下來,便會明白我們的心思的。”朱肅篤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