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吊着條命,已是能吏
“這……”魏觀臉色一白。“這問題,本府與茹大人倒也想過。”
“只是,是否有瘟疫,此非人力可以制之。乃天命也!”
“若是真來了瘟疫,難民堆積在城外區區一城牆也無法將瘟疫隔絕……況且,雖說江南冬日不若北方那般嚴寒,但應該……也不至於形成瘟疫吧?”
“如何不至於?”朱肅深深皺起了眉頭。他年紀輕眼睛靈便,已經看到一處棚戶之中有一女子從棚裡出來,拿了一水桶在門口水坑中舀上一桶水回到屋裡去。
在那些腐臭味中,他還分辨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味道,想來,此間並沒有專門的糞車運送穢物,難民們都是將這些穢物隨地掩埋,甚至隨便丟棄在空地街道之中……
“瘟疫豈是天命?事在人爲。豈有託言天命、便不加作爲的道理?”朱肅難得對魏觀板起了臉。“此處這般邋遢,依本王看,還未等到來年開春你們拉着這些難民去修壩。”
“此處,就要興起疫病,那些災民全部捲入其中了!”
魏觀有些委屈。他蘇州府平日裡調撥人手糧食,賑濟這些災民已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甚至和茹太素兩人拉下了老臉,去向那些城中的商賈“打秋風”,這才保障了此方投奔蘇州府的數萬災民,在災年還仍有一口粥飯果腹。
他亦知曉災民們邋遢恐生疫病。但府衙人手就這麼多,多派衙役維護此處治安、不讓災民與其他百姓接觸,他這個知府已經是竭盡了全力了。
便連城中的挑糞漢都不願接近此處西城,他這個知府,又能有什麼辦法整肅此地衛生?就這,他還經常兩頭受氣,又被手下的衙役們腹誹,又被城中尋常百姓責怪!
而且,此地雖都是災民,但平心而論,諸般條件,已經比前元時大部分的村落好上許多了。至少,所有人每天都還能分得一碗稀粥喝喝。且說到邋遢之處,那時許多鄉野之地,何嘗不是也如這般的邋遢?
“阿彌陀佛,殿下莫要苛責魏知府。”卻是隨着朱肅一起來的姚廣孝,出言爲魏觀說了情。“此處災民見了我等並不喧譁,雖形貌消瘦卻未見餓殍,說明平素還是有粥飯賑濟的。”
“貧僧昔日雲遊,亦曾見過元時賑災。似魏知府、茹御史這般賑濟,已是極爲難得了。”
“便是讓吏部的大人來此,只怕也無從指責。若是行文到陛下處,說不得還要誇一句能吏。”
“這……這……”朱肅大爲震撼。
就這?賑災賑的一羣人面黃肌瘦,這就叫能吏了?朱肅沒指望過明朝時的賑災能如同後世那樣,一船船、一車車的物資往災區裡送,志願者們八方支援,子弟兵們氣勢如龍……
但是,也不能就這樣將災民們關在這種地獄般的地方不聞不問,只是勉強“吊着”一條命,就可稱“能吏”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僅僅幾年之前的那世道里,“活着”,就已經是華夏諸多百姓最大的奢望……
“這樣不行!”
朱肅感覺自己的某根心絃被觸動了。他雖然穿越前不是什麼子弟兵,也沒機會當過什麼志願者。
但是捐款、捐物資,爲救護車讓開道路,爲隔離中的白衣天使們送飯送水,他也是踊躍去做過的。
自己受到的教育,就是“萬衆一心,衆志成城”。每個人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纔不會是如同其他國家那樣的一盤散沙,才能跨越過去和未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始終保持偉大。
現在他是王爺,是受了洪武大帝朱元璋御命巡視地方的皇子,是這座城市裡地位最高、可能也是能調用資源最多的人。他自然,也必須得爲面前這些受災的民衆做些什麼。
身在局中,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自己若是袖手不做,等到有人因此而死,自己定然會爲愧疚所噬!
“茹太素在何處?”朱肅難得擺出了皇子的氣勢,沉聲對魏觀道。“本王亦敬重他捨身安民的作爲。但是他對此地的管理尚有不妥之處,不能輕易坐視。”
從李御醫處朱肅已經知道,明人雖也知道愛潔者會少生些病,但卻並未真正將疫病的發生與“邋遢的生活環境”聯繫在一起。
本想將“防疫管理條例”告訴茹太素,強迫他照章施行。畢竟他坐鎮此處也有一定時日,想來已經得到了些民望。由他來推行條例,最是合適不過。
卻不想魏觀面露難色,對朱肅道:“殿下,茹御史他……”
“茹御史他年歲已高,又積勞成疾。”
“已是臥牀多日了……”
“茹太素在裡頭病倒了?”朱肅一怔。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覺來。
這茹太素,不會就是因爲這難民營裡太過腌臢,不幸感染了疫病吧……
“只是普通的風寒。”似是猜到了朱肅的想法,魏觀出言道。“內中有醫者爲茹大人診治的。且那醫者曾說,此間暫時並無瘟疫之兆。”
“如此便好。”朱肅鬆了一口氣。他那半吊子的醫學知識,若說防治防治可能還有法子,但瘟疫要是已經出現了,自己就徹底抓瞎了。既然有醫者斷言暫時還沒有瘟疫,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此處道窄難行,一行人便棄車馬步行入內。以防萬一,朱肅還是讓衆人戴上了事先吩咐他人做出的口罩,雖不知有沒有過濾效果,但也算有一層心理安慰。
跟着帶路的魏觀,朱肅一行來到了一處勉強還算完好的院弄中。老知府魏觀當先一步敲了敲院門:“茹大人,可在嗎?”
“吳王殿下來此探視你了!”
裡頭傳來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披着一身被褥的茹太素在一位小廝的攙扶下出現在門後,看到帶着口罩怪形怪相的一羣人不由得一怔,好不容易認出了被居中簇擁着的朱肅,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作揖道:“罪臣茹太素,見過五皇子吳王殿下!”
“茹大人這是依舊對本王心懷芥蒂啊。”朱肅卻是一笑。這廝心眼和針眼也就一般大,雖然佩服茹太素爲民捨身的作爲,嘴上卻仍不饒人。他繞過茹太素進了屋內,只見這屋中唯有藥香繚繞,卻沒有多少擺設。
除了茹太素和那名小廝,裡頭唯有一個正在窗下熬藥的醫者,此刻正作着揖垂着頭,對朱肅見禮。
“茹御史果然清廉!”朱肅道。這句話倒是難得的真心誇讚。明初之時官員未腐,還是有幾個一心爲民的清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