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商賈們的野心
“呵呵,見教小人可不敢當。”朱富說道。
“殿下於我等商賈,可說是有大恩德在的。我們大明商人,又有哪一個不受殿下您的恩澤?”
“爲殿下設宴,不過是稍稍聊表心意,聊表心意而已……斷無他意,斷無他意啊。”
“是啊,是啊。”其他商人們也是紛紛附和,一時之間,對朱肅的諛詞如潮水一般,朱肅笑而不語,只是客套幾聲。
這些商人們,哪一個不是人精子?斷無他意?怎麼可能。
雖然自己確實幫助了商賈許多,但朱肅也沒有狂妄到,認爲商賈們一定會把自己供起來的地步。有明一朝的商賈,那能耐可太大了,把持鹽鐵,操縱朝政,倒賣軍械,甚至是給後金韃子當帶路黨……還有什麼事是這些商賈不敢做的?
朱肅不認爲靠着區區的幾門生意,就當真能到了教這些商人們對自己感恩戴德的地步。
擺出了這樣的陣仗,商人們定然是有所圖。既然他們不想明言,朱肅自然也不着急。他依舊老老神在的喝酒聽曲,若有人敬酒,那便是酒到杯乾,絲毫也不含糊。眼見朱肅已經有了六分醉意,陪坐在朱肅身邊的朱富終於道:“殿下此番前往安南,回來後倒是黑瘦了些。小的雖不敢高攀皇家,但也多少是看着殿下長大的。”
“見殿下消瘦清減,小人實在是……心痛啊。”
說着,很是傷心的樣子,一副慈和的族中長者模樣。
“呵呵,倒是……倒是無妨,安南風物,其實與我華夏……大抵相類,再說,再苦寒,能比得上引軍出征倭國、西域的時候麼。”
朱肅似乎已然喝的醉了,先前還一片淡然,此時,說起昔日功績,卻是顯現出了幾分狂傲模樣。
朱富見狀,與劉天恩幾人對視了一眼,遂繼續爲朱肅斟酒道:“那是。殿下您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會將這些小事放在眼裡。”
“不過,這卻又與領兵遠征不同。您前往安南,是爲了弘揚我大明新學,是爲了做先生去的,卻不是爲了領兵征戰,做苦哈哈去的。若是太過簡樸,倒教安南人小覷了我大明皇族不是?”
“是啊。”義惠侯世子劉天恩接口道。“要我說,定是那些粵商潮商的人,怠慢了殿下!殿下是何等的人物,怎能教殿下在安南呆清瘦了呢。”
“若是我等在那,定能將殿下伺候的舒舒服服,斷不會出現反教殿下清減了的事。”
“殿下,要不日後您再往安南之時,讓我等譴人與殿下同赴安南?我等定比那些粵商潮商,更好的完成營建武曲港之事!”
“而且,還將殿下您給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們以爲已然將朱肅給灌醉了,此時方纔圖窮匕見,流露出自己的目的來。
朱肅心中恍然,原來這些傢伙,是奔着武曲港來的。
作爲朱肅親自規劃建設的租界,朝廷自然也將武曲港的管理大權交給了朱肅一手掌握。而營建開發武曲港的過程中,朱肅自然需要調動來自商賈勢力的力量。粵商潮商等距離安南最近,對於武曲港的建設出力最多。當然朱肅也不會白白佔他們的便宜。日後武曲港營建功成,安南市場的一大部分份額自然也會在朱肅的首肯下,被分給粵商和潮商們。
但很顯然,武曲港已經有了繁華的苗頭,這份苗頭使得這些金陵商人大爲動心,想要通過朱肅這條路子,來分一杯羹了。
“世……世伯,劉兄”朱肅故意大着舌頭,道:“我此番前往安南,出的是皇差,又不是到那偏僻之地享福去的。”
“再,……再者說,潮商粵商他們到安南是爲了做生意,他們爲朝廷遞運石料、水泥,招募匠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武曲港能建起來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本王有手有腳,又何需要他們的伺候?”
“世伯和劉兄說笑了,說笑了!況且你們族中,在南洋該也有不少生意需要照顧,就不……不麻煩你們二人了!”
朱肅暈乎乎的道。
朱富與劉天恩二人面色都有些僵,朱肅這話中,毫無疑問是在含沙射影他們兩多管閒事,暗含敲打。劉天恩到底年輕些,被朱肅暗中敲打了一番,很是有些唯唯諾諾,面露尷尬之色。
倒是朱富面皮厚些,想起那武曲港背後可能蘊含的利益,他暗自咬了咬牙,旋即一拍膝蓋,道:“哎,殿下不知。您不說那南洋生意可還好,一說那南洋的生意,小人的這心啊……”
“可真是疼的一抽兒一抽兒的,”
“哦?”朱肅目光一閃,露出感興趣的模樣,道:“此話卻是怎講?”
“南洋暑熱,我家在南洋的那些地界,又實在是荒僻。”朱富一邊嘆息着,一邊說道。
“那地界,哪能有什麼好營生?距離我華夏又遙遠,倒是和蠻荒之地也差不離了。派去那裡駐守的掌櫃成天兒的寫信回來叫苦,每年間銀子流水一般的出去,卻沒有多少進項。”
“空耗費了不少營建的銀子,卻是吃了大虧啊。”朱富叫苦道。
“是啊,殿下。”得到了朱富的“提醒”,劉天恩等人也是如接力賽一般的接連叫苦。這個說自家在南洋的地界有野人出沒,那個說自家耗時耗力送去了石料木料建港,至今還沒能收回本來。總而言之,將各家在南洋的據點說的如吞金洞一般。
朱肅自然明白,他們這麼說的原因,其實還是打着武曲港租界的主意。由大明營建的諸多租界駐地,如位於東瀛的堺港租界,位於大灣島的淡江港駐地等,如今都成爲了海貿往來的商業大港,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這些人自然不願意那樣輕易的就放棄這諾大的利益。
他們的話裡話外,無非是在向朱肅表功:昔日在南洋諸島以大明朝廷的名義,向南洋諸國租用租界,再以商賈之力營建經營,是朱肅的主意。我們這些商賈爲了響應殿下您,承受了不小的損失,殿下您總該要有所表示吧?
安南租界的利益,好意思不讓我們去分一杯羹麼?
“竟有此事麼?”朱肅一副驚訝模樣。“這海上絲路,那就是一條淌着金銀的金山銀海。本王原還以爲,將這些這銀海上的這些島嶼駐地分潤給你們,即便是在絲路邊兒上沾染上一點,那也該是大把大把的進項。”
“卻沒想到,反倒成了諸位的負累了!唔,既然南洋諸地如此惡劣,朝廷也斷然沒有教商賈們吃虧的道理。”
“這樣罷,諸位若有誰不想摻和在南洋的生意的,儘可告知本王,本王會報紙朝廷,安排人手接手諸位在南洋的生意,並給予諸位補償……諸位以爲如何?”朱肅道。
朱肅此言一出,這些剛剛還在大吐苦水的人瞬間便啞火了,他們的臉上流露出尷尬的神色,有些人還頗爲怨念的看了提起這個話茬的朱富一眼。
他們在南洋的據點,非但不是沒有進項,反而是進項太過豐厚了,豐厚到了無法輕易割捨的地步。先不說南洋諸島地處絲路,光是往來商賈帶來的重利就已經是一大進項,就說這些駐地裡幾乎都可以生產和種植珍貴的香料,而香料生意在華夏,毫無疑問乃是一項利潤極爲豐厚的生意。更何況這些駐地受到大明朝廷的保護,而實際上管理者卻是他們個人,相當於借了朝廷的威勢,在南洋島上開疆拓土做了土皇帝,憑藉着大明商人的身份,即便是當地土王見了他們也得禮讓三分……這樣的好“營生”他們又怎麼可能願意捨棄。
當然,他們所說的“虧損”也確有其事。畢竟大明的稅務司暫時還管不到南洋諸地,商賈們在南洋交易的納稅額基本全憑自覺,賬本上自然是個個“虧損”。他們又如何敢讓大明朝廷接手他們的生意?回頭萬一朝廷發現了端倪,指不定還要治他們一個偷稅漏稅的重罪……
“這……我們身爲大明商賈,既然朝廷需要我等出力,那麼我等便是砸鍋賣鐵,也定然要將朝廷所託付的重責大任做好。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朱富被嚇得腦袋飛速轉動,好容易才憋出了這一番義正嚴辭的話來。“殿下可萬萬不要再那般說了。我等雖爲商賈,卻也常思愛國。若是這一點小事,都要朝廷爲我等掃尾,那不是枉爲我大明人了嗎。”
衆商賈聞言,亦是大表忠心,生怕朱肅決意要將他們的那些生意收回,朱肅保持着微笑看着這場大戲,直到這些人心中紛紛惴惴不安時,這才哈哈一笑,道:“諸位真是高風亮節,讓本王好生欽佩!”
“既如此,就勞煩諸位,繼續辛苦着,爲我大明經營南洋了。嗯,南洋海貿,事關我大明經濟命脈,有諸位在,我大明定能夠始終昌盛,萬年長青。”
“來,諸位舉杯,隨本王一同,祝我大明萬歲萬萬歲!”
“大明萬歲,萬萬歲!”一衆商賈們,這才都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隨即如朱肅所言,舉起酒盞誦唸祝詞來。
解了心中擔憂,這句祝詞倒是人人都念的中氣十足。只是方纔還想着要從安南武曲港裡頭分一杯羹的事,現下里卻已沒有人能顧及的上了。
……
一席酒宴,也算喝的賓主盡歡。直到月上柳梢,朱肅方醉醺醺的被一羣商賈們攙扶出了富樂院,剛一鑽入馬車,朱肅便一掃方纔在樓裡時候的惺忪醉態,整個人復又顯現出精神抖擻的模樣來。他讓狗兒拿來一方毛巾,就着馬車裡水囊的冷水擦了擦臉,便連臉上僅剩一點醉意的陀紅,也都一掃而空了。
“殿下。”與他同來,始終在一旁侍奉着他的三保有些疑慮的說道:“這些商賈們,似乎對殿下並不十分歸心。”
“那武曲港中的利益,無論是分潤給金陵商賈,還是給粵商、潮商,於我大明朝廷而言,都沒有什麼差別。”
“況且,越多商賈分潤其中的利益,與我大明而言,才更爲有利。殿下何不答允他們所請?這樣一來,想來他們纔會更加對殿下您感恩戴德……”
朱肅看了三保一眼,那些商賈們話語隱晦,三保竟然能夠聽明白那些人話裡話外的弦外之音,讓朱肅很是有幾分驚喜。
“商人們經營商道,所爲者無非只有一個字,‘利’。有利自然起早,無利自然退縮。”朱肅說道。
“既然商賈重利,那麼收服商賈,自是不必太過拘泥於恩義,只要以利爲誘,才能更好的運用‘商賈’這一利器。”
“即便不分潤給他們武曲港之利,他們莫非就要和我等對着幹了嗎?不。只要朝廷能夠給他們足夠的‘利’,他們自然會爲了朝廷大業不遺餘力的搖旗吶喊。反之,若是無利可圖,縱使我們對商賈們廣施恩義,商賈們,也未必就會願意爲我等盡心盡力。”
“安南武曲港,確實有利。但金陵商人們,掌控的南洋據點已經太多了,不能讓他們再摻和到安南的事務中來。朝廷也不需要用此事,向他們施恩。”
“……本王甚至覺得,爲了借用他們之力襄助朝廷擴張,朝廷將這些商賈們一個個都喂得太飽了些。”
“他日若有了餘力,該好好清理清理這些商賈的肥腸纔是。”
三保躬身受教,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朱肅則是揉了揉眉心,有些嫌惡的閉上了眼睛。和這些貪婪的商人們應酬,着實讓他覺得有些疲累。現在他最在意的大事除了安南,又多了一件馬剌甲海盜的事,哪有閒工夫和這些商人在這玩什麼心眼。
“殿下。”正這般想着,馬車外,傳來了狄猛的聲音,狗兒爲朱肅掀起車簾,朱肅看到狄猛正與馬車平行而行,王府的門子不知爲何,竟然也在車邊,遂問道:“什麼事?”
“府中傳來消息,方纔,楊士奇楊大人遣人去府上給殿下傳來口信。”狄猛恭敬道。“說是,那位叫做阿比蓋爾的番人死了。”
“死了?”朱肅一驚,從錦墩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