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御前奏對
應天府,謹身殿。洪武大帝坐於上首御案之上,而太子朱標,則陪侍在皇帝之側。
下方,在京中不可一世、兇名足以止小兒夜啼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如今卻畢恭畢敬的低着頭顱,單膝跪於殿中,等待坐於上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訓示。
“……京中官員,果真有這麼多的貪官?”老朱翻閱着毛驤遞上來的奏疏,語氣之中不免有些驚異。
“是。”毛驤忙答道。“陛下明察萬里。但凡與胡惟庸一案有涉官員、勳戚,十有八九家中銀錢,都遠遠超過俸祿所得。”
“如永嘉侯朱亮祖、吉安侯陸仲亨等輩,家中更是金銀滿甕,珍奇盈室。生活奢靡之處,便是陛下都……都……”
“都不能及彼輩之萬一!”毛驤說完,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好啊。真好。”
老朱目中怒意一閃,聲音雖無波瀾,卻更加顯得寒意逼人。
“咱這大明,這才建了幾年啊。”
“一堆的外患還沒料理乾淨,這些本來熱血的好漢子,竟然都被燻黑了心肝……”
他現在無比理解,老五口中的那個未來的自己,爲何會興出那麼些席捲天下的大案了。
不是自己不想和這些老兄弟善始善終。
實在是這些人……太過分了些!
“他們在詔獄中呼喝咒罵,今時要肉,明日要酒。吆喝錦衣衛如喝家奴,絲毫未將臣這個錦衣親軍指揮使放在眼裡。”毛驤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擡起眼睛偷看了老朱一眼。“堂堂錦衣詔獄,倒成了他們家的私室了。”
老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胸口的燥意。將手中奏疏往桌案上一丟,“先莫理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傢伙。胡惟庸呢?”
“胡惟庸那廝在獄中,可有異狀?”
毛驤一愣,有些訝異於老朱竟然轉移了話題。他都這般添油加醋了,按他對這位陛下的理解,此時的他應該暴躁憤怒,拍着桌子要自己將那些大逆不道的原勳貴全都殺了纔是。
畢竟,那些勳貴在朝中勾連甚廣,雖然錦衣衛因爲將他們捉拿成擒,在朝中風頭一時無兩。他毛驤更是因此幾乎,成了應天城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但這些侯爵勳戚,手中都是握着陛下親自賜予的,代表着願與之共富貴的鐵券的。在詔獄中也是時不時就大呼要見陛下。若是讓他們安然出了詔獄,被他們翻了案,錦衣衛如何能有好果子吃?
方嚐到了權力的滋味,毛驤可不願輕易撒手。
但老朱有問,毛驤也只能強壓下內心的驚疑,恭聲答道:“回陛下,胡惟庸倒是無甚異常。”
“在獄中時,只向臣要了一本《易經》,又折了幾根稻草權做蓍草,一日日卜卦不絕。”
“卜卦?”老朱眉頭一皺。“怎麼,這胡惟庸要去當道士?”
“他沒喊冤?”
“並無。”毛驤答道。對於這一點,他也有些奇怪:“胡惟庸在獄中極爲恭順,毫無昔日驕狂之態。”
“臣使人日夜監視,除卻吃飯占卜,便是獨自坐在牢中念念有辭,口中說什麼‘天命’‘預知’等語。”
“不過,倒是曾要求要見五殿下。”
“莫不是瘋了?”老朱也有些疑惑,但這份疑惑也只存續了僅一瞬間,便不再去廢心在意。“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你錦衣衛,務必都要看好了他。”
老朱冷冷一笑,倒和朱肅有幾分相似之處。“他暫且還死不得,咱還得借他的口,好好清理清理這大明朝廷中的官蠹蛀蟲。”
“今年這個年關,朝中那些個心裡頭有鬼的,不能讓他們安泰的過。”
“是。”毛驤俯身應命。
“說到老五。”老朱突然想到了什麼。“你錦衣衛中,可有線報?”
“老五如今在蘇州,怎麼樣了?”
“回陛下。”毛驤抱拳道。“前幾日,臣手下隨侍殿下的狄猛,纔剛回京裡來。”
“調走了所有有關張士誠、陳友諒餘孽以及蘇州城近來動向的檔案。”
“看來,老五已經發現蘇州城那些餘孽的身份了。”說到這,老朱奸詐一笑。“如何,他有沒有暴跳如雷,火急火燎的要去尋那些仇人報仇?”
“並無。”毛驤搖搖頭。“據蘇州傳來的線報,五殿下到蘇州後,並未對那些反賊餘孽有任何動作。”
“在蘇州的這些日子,五殿下向蘇州衛指揮使楊魯借了一千士卒,又從商賈手中詐來了糧草。”
“隨後整日裡,不是帶着災民們整地建屋,便是操練那一千餘名士卒。”
“他竟沉下了氣。”老朱嘿然一笑,語氣中倒有幾分欣慰。“咱還以爲,他必然喊打喊殺,和那羣劫過他的逆匪不共戴天呢。”
“怎麼,在蘇州府這麼些日子,他就一直這麼老老實實的?”
毛驤心中腹誹,空口白牙從商賈手中詐來了那樣多的糧草,在您眼中竟然也算老實?
不過想到這位陛下自己素來對商賈的態度就極爲厭惡,倒也沒有把這番話斥諸於口。想了一想開口道:
“出格的事倒也有。”
“殿下以吳王之名,以養病之名,軟禁了巡河御史茹太素,奪了他手中權柄。”
“如今茹御史暴跳如雷,彈劾的奏疏據說已寫了半屋,可惜殿下將他死死囚在院內,那些奏疏並無門路遞至御前。”
“呵。”老朱失笑。“這老五,對茹太素這樣的軟柿子,倒是眥睚必報。”
想到茹太素這老學究素來又臭又長的奏疏竟堆了半屋,饒是老朱也不禁一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囑咐內閣,凡是茹太素遞來的奏疏不必上呈,盡皆留中不發即可。
“還有,殿下收了一個寫話本的老儒生。”毛驤接着道。“讓那儒生寫出了許多故事、劇目,又召請了許多說書先生,整日裡在蘇州府中講演不綴。”
“爲此,殿下花費了大把金銀,如今蘇州城中,對那老儒生所書的話本劇目極爲推崇,動輒成百上千人聚而聽戲,甚至,殿下也親自寫了個話本兒,上臺與百姓說書,氣氛極爲熱鬧。”
“花費了大把金銀去……說書?”老朱一呆。“這不胡鬧嗎?莫非那逆子,有其他的深意?”
“臣愚鈍,實是不知。”毛驤低頭道。
“……罷了。由那逆子荒唐。”老朱深知朱肅有來自後世的點金手段,老五手下的商賈沈家又是蘇州本地人,將過年了聚衆說說書,說不定只是老五孩子心性,想要熱鬧一番而已。
即便花了點銀錢,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如此視那夥逆匪賊寇於無物,讓老朱不由得有些擔心。
“回頭,將那逆子寫的新話本兒抄一份拿來,給咱也看看。”老朱吩咐道。
“是。”毛驤恭聲應是。
將對兒子的擔心先置在腦後,老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軍國大事中來。張口繼續問毛驤道:
“雲南的樑王把匝剌瓦爾密,還有遼東的北元太尉納哈出,近日可有異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