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說服水東
朱肅這話,頓叫宋欽的臉色連續變了數變。
誠然,此時的水東,其實處於極爲尷尬的境地:莫看這些土司世世代代,久居大山之中,然則雲貴之地,受中原華夏文明薰陶百年,許多部族土司亦是知書達理,作爲部族首腦的他們,不可能只是一個坐井觀天的愚蠢莽夫。
大明的強大,他們十分清楚,天下的大勢,他們也明瞭。甚至天下大勢與朝局利害,他們亦是極爲關心關注。
故而身爲土司的宋欽知道,若是水西被成功逼反,改土歸流,下一個必然就是他們水東。
帶着這種兔死狐悲般的心理,宋欽雖然選擇了明哲保身,但對於水西的遭遇,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極爲同情、乃至於有同仇敵愾之心的。
讓他們匯合水西,反了大明,他們不敢;但讓他們襄助大明,攻擊水西,他們亦是不願。
朱肅之言,隱含威脅之意,宋欽頓時深感不快,雙目微眯。
因着這股怒意所激,方纔他裝出來的那份謹小慎微,已經略略斂去。
“殿下。”他稍微組織了一下措辭,想了想,端正了一番坐姿,方纔微彎的脊樑已是完全立起,誠懇道:“我水東所部,並無悖逆朝廷之心。”
“宋欽和族人們,要的只是一份安穩,殿下爲何要苦苦相逼?”說到這,宋欽臉上泛起苦意。“我們無償獻出了營建貴陽城的土地,殿下許諾的榷場管理之權,我們也不要了……朝廷爲何仍舊不信任我等。”
“驅虎吞狼,驅虎吞狼……朝廷視我等如虎狼,等吞完水西這頭殘狼之後,是否就要順手滅了我水東這隻病虎?”
他聲音悽然,微帶顫意,似已是窮途末路,說到最後,已帶着股不平之氣,最後一句的質問裡,甚至已隱帶金鐵之音。
宋欽身後,屋內的簾幕微微動了一動,但最後還是安靜了下來,屋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朱肅的王袍着人拿去烘乾了,故而此時只着一身月白裡衣,他微微飲了一口茶水,並不驚惶。
他刻意出言不遜,便是要引得這位如猛張飛一般的土司吐露真心,否則,對方始終帶着一副假面具與自己相談,自己又如何與他推心置腹?故而放下茶盞,非但不驚,反倒輕笑起來。
“呵呵,土司此言,卻是爲何?”朱肅笑道。“本王何曾說過要驅水東攻打水西了?”
“嗯?”宋欽一愣,身後的簾幕也是微微一動。
“非是本王大言炎炎。區區水西,暫且還不放在朝廷眼中。”朱肅道。“涼國公所率大軍,就駐紮在左近的思州,旦夕可至。曹國公所率大軍,正在廉州,厲兵秣馬。便是雲南之地,也有黔國公所領大軍,斷了此地後路,虎視眈眈。”
“即便沒有這三路大軍,貴陽城,那是貴部與本王協力修建起來的,你等當真覺得憑藉水西一部之力,就能成功破城?只這一城,便能耗盡水西氣力……到時候水西力竭,我大明遣數百人馬,亂象旦夕可平。這等幾乎可算是白撿來的軍功,我大明將士人人都垂涎的緊,若水西當真反了,還輪得到宋土司你?”
宋欽愣了又愣,想起大明如今多處罷兵息戈,多有兵將平日裡就滿腹怨言……這是他在貴陽城裡親眼見過的,這麼一想這羣人還真不一定願意讓出水西這塊“香饃饃”。
“況且,”朱肅見他已釋了一半疑慮,便又解釋道:
“宋土司說朝廷不信任水東……若當真如此。”
“本王想驅虎吞狼,還會只帶寥寥數騎,就來尋宋土司你麼?” 這話又是讓宋欽渾身一振,是啊,朝廷若不相信他宋欽,會放任朱肅這位親王深入他水東寨以身犯險?
宋欽是個猛張飛一般的漢子,雖說也算得上粗中有細,粗略的知道些謀算,但本質卻仍是耿直。
經由朱肅一說,他已想明白朝廷並無驅使他與水西相互殘殺之意,瞥了一眼簾幕之後,尷尬道:“這……這,那卻是老宋我誤會朝廷了……”
“可是,那殿下此來……”
既然不是爲了驅使水東,那朱肅爲何而來,他卻又是糊塗了。
“本王此來,是爲了化解這一場兵戈。”朱肅坐直了身子,神情變得嚴肅。“宋土司,你可相信,本王是真心希望黔地諸部,與朝廷和平共處。”
這話是真話,雖然,朱肅亦是希望雲貴土司諸部,能夠改土歸流,徹底併入朝廷……但卻是希望能夠通過各種緩和的交融手段和平演變,而不是通過逼反、覆滅這種酷烈且後患無窮的手段。
故而朱肅問心無愧,眼神亦是誠摯,宋欽凝視許久,終於吐出一口濁氣,道:“我與殿下共建貴陽,殿下的這份心意,我是相信的。”
“只是……靄翠已死,水西與朝廷已成死仇,我們又何能襄助殿下,化解干戈……”
“自然能。”朱肅斬釘截鐵的說道。
“舍茲夫人已相信了本王一次,本王若是再去遊說,卻是一定會無功而返的。”
“可水東不同……宋土司,水東寨本無戰事,爲何今夜,卻明火執仗,動員了這麼多的寨民值守警戒,乃至於本王尚在數裡之外,土司就知道了消息,動員了這大陣仗前來迎接?”
宋欽咬了咬牙,不發一言。
“想來,今日裡已有水西信使,來了水東吧?”朱肅自顧自道。“水西舍茲夫人並非莽撞之人,她雖不願背叛大明,卻更加想要,也只能爲夫報仇。僅憑水西一部要強攻貴陽城,無異於以卵擊石,他們自然會想要拉攏盟友……而脣亡齒寒,水西若亡,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水東……他們一定會來這裡告知土司這番道理,本王所言可對?”
宋欽微顯侷促。
“脣亡齒寒,這道理沒錯……水西水東,如今已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水西自然也知道,如今最能感同身受,兔死狐悲的,就是你們水東。”
“也就是說,如今也只有水東之言……他們或可聽進去稍許。”
宋欽微微意動。想了想,“可……殺害土司之仇,不共戴天,我水東先前與水西亦頗有仇隙,僅憑這個……”
“僅憑這個,自然不夠分量,可若是加上本王呢?”朱肅截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