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萬壽節
“那先生爲何不與學生一同明火執仗,重興百家?”楊士奇臉上露出喜意,他膝行幾步,來到宋濂腳邊。“先生乃有識之士,自然知道,如今,我大明正身逢千百年來難得一見之變革。”
“若是再任由儒門猖獗,把持朝政,日後,等我等消亡之後,我新學只怕也該曇花一現。”
“學生自小渾渾噩噩,苦讀聖賢書十餘年,直到入了國子監,方知何爲世間真理,何謂民族之志。若無先生與祭酒大人,只怕學生這輩子縱使能位列朝班,也就如其他那些儒生一般,做個裱糊匠裱糊這份祖宗家業,絲毫不知該如何進取開拓。”
“但祭酒大人那般的天縱聖賢,之後卻絕難再有了啊!既得聞新學,我輩安能不勠力而爲,使得新學基業永固。”
“縱使九死亦猶不悔!如果因我等今日退卻,使得後世新學如孔子之學一般被人曲解附會,我等縱歷萬世,亦將難辭其咎!”
“學生愚鈍,思來想去,只有令朝廷重開百家,以百家之學取士,方能淡薄儒門之基,讓我新學諸多門類成爲顯學。”
“最終登堂入室,支撐我華夏之基!”
楊士奇慷慨激昂,連宋濂也不禁動容。他伸出因握筆著書而滿是老繭的手,拍了拍楊士奇的肩膀。“我知你心意,但你操之過急了。”
他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楊士奇連忙起身將他扶住。
“你鄙薄儒學,以爲儒學必定會成爲我新學阻礙。卻不知我等新學,本就是站在儒學等諸多先人的學問上,建立起來的。”
“若無先人珠玉在前,縱使五殿下乃是天縱之資,難道他還能無中生有,憑空生生創出這諸多學問不成?”
楊士奇愣住了。
“儒學千年,早已根植於我華夏。若無儒學,危難之際也無文丞相、嶽武穆那般人傑,慷慨激昂,挽大廈於將傾。若無儒學,當今陛下於前元年間奮起之時,也無那諸多的華夏子弟捨命相隨,最終驅逐韃虜恢復了漢家河山。”
“推崇新學,從來不是要推倒儒學,而是兼收幷蓄,博採衆長。五殿下亦曾說過:我並非是比他人看得更遠,只是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正是因爲有諸多先賢在前,纔有如今的新學崛起。”
“非是百家爭鳴不好,而是儒學雖有陋處,卻亦有可用之初心。百家雖有所長,卻也有不可救藥之處。”
“如墨家提倡‘非攻’。你欲興起百家,若是有墨家門徒得列朝班,提倡‘非攻’之念,那我大明日後豈不是唯有謹然自守,再不能逾越國門一步?”
“又譬如農家一學,講求自給自足,天下百姓皆自產自用,從不互通有無……若是如此,我大明稅務司又如何收上來商稅,日後有居心叵測之人勾連農家子弟攻訐稅務司,又該當如何?”
“這……”楊士奇並未想到這些,被宋濂一說,竟是冷汗連連,已經知道自己的錯誤之處了。
宋濂將他的模樣看在眼裡,輕輕舒了一口氣。“你既已知曉,便是好事。”
“讓朝廷不以儒取士,而是轉用百家之言,這絕非好事……儒家之所以興,百家之所以亡,皆有前因後果。儒學陳腐,百家就不陳腐了嗎?至少儒學能傳承至今,而百家早亡於先秦,就足以說明百家之陳腐,更甚於儒家了。”
“若是拔擢百家士子進入朝堂,莫說我新學自成一派,只怕此後朝堂之上百家官員相互攻訐,將成常態。” “到時內耗不止,我大明又何來的餘力去開疆拓土?”
“學生……學生無狀,是學生行事孟浪……”楊士奇汗透春衫,朝着宋濂再度跪了下來。“這麼說來,豈不是學生胡作妄爲,反而害了我華夏大計?”
“學生實在是……敢問先生,如今可有良法,能彌補此漏?學生縱然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宋濂俯身,扶起了楊士奇。“我知你誠心,只是好心辦了差事,你入京進萬民書的消息已傳遍大明,此時退縮,已是不能。”
“且衍聖公來勢洶洶,已是不容我等躲避了……幸好當今聖上非是迂腐之人,真論起來,甚至可說是願意助我等推動新學的雄主。”
“有聖上在,自然不會答允你重開百家的請求的。唉,不過是讓孔府暫時奪得主動,我新學乃是煌煌正道,暫時失利,也總能大興的。”
最後竟只有聽之任之的辦法,楊士奇聞言,更是羞慚無地,只覺得自己竟然給新學捅了這麼大一個簍子,實在是不當人子。但如今亦只好這樣,日後自己需更加努力精進,加倍力度傳揚新學,好讓新學大興的日子多少來的更快一些。
也只好如此了。
衍聖公孔希學終究是到達了應天。隨着衍聖公遠道而來,應天一時之間,竟是大儒雲集,風雲聚會。諸如平陽三老、黃山四皓等等前元之時就成名的大儒,盡皆匯聚於此。更兼幾日後乃是陛下的萬壽節,今年不知爲何,素行節儉的皇帝陛下,竟宣佈要難得的大肆慶祝一番。大明開國皇帝過生的這份喜意,讓應天府變得更加熱鬧起來,官道之上,書生、官員、進京爲老朱慶賀萬壽節的外翻的隊伍,一時不絕如縷。
“衍聖公自來京之日入宮向陛下恭問之後,竟是沒有絲毫動作。只是在鴻臚寺與諸多外藩使者會飲。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內閣之中,太子朱標召來了劉伯溫、宋濂等人議事。朱標看着手中那份由鴻臚寺彙報而來的消息,頗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
“如今新學已成了衍聖公眼中釘、肉中刺。新學不除,孔家傳承一日不安。孔府向來關起門來作威作福,如今既已主動離開曲阜出手,則必然是勢在必得。城中諸多大儒,近日間四處講學,大有興復舊學之兆。這些人大多德高望重,就連報社的報紙,一時也難以將他們掀起的輿論全部壓下。”劉伯溫道。
“老臣看來,他們是學會了當初的教訓,懂得了輿論的重要性,故而先以輿論在民間壓制我新學,而後方好行雷霆一擊。老臣疑惑的是,他衍聖公究竟有何手段,能讓陛下同意取締新學?”
“陛下的脾性,衍聖公如何不知?他孔府冒着可能受陛下雷霆之怒的危險前來,究竟是有何手段。”
“實在是教人好奇。”
“無妨,立身以正,自不怕洪流沖刷。”宋濂開言道。老人家一臉堅毅,滿目決然。“新學,興國之學也。縱使衍聖公是聖人子孫,亦不可撼動我等大道。”
“我等且看就是。即便有明槍暗箭,爲華夏崛起,老夫不惜此身。”
時間輪轉,應天城中暗流涌動,表面卻始終風平浪靜。直到九月四十八日那天。
洪武皇帝的萬壽節,終究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