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朱棣的華夏西征軍,與十字軍已經拉鋸了兩年零四個月,天氣再度轉入寒冬,今年的戰事想來也該暫歇了。在雪下的第二天,朱棣結束了對前線的巡視,帶領着本部漢兵,回到了君士坦丁堡之中。
拜占庭帝國已經被西征軍滅亡,拜占庭皇帝據說流亡到了意大里的羅馬教廷,此時這座東羅馬舊都,已儼然是大明西征軍的頭腦所在。姚廣孝、張玉、馬哈木等一衆西征將領,此時都在此城駐紮。
君士坦丁堡對於歐洲人和土耳其人,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昔日基督教分裂爲東正教與天主教,而君士坦丁堡,正是東正教的核心所在,是毋庸置疑的上帝的領土。同時,君士坦丁堡還是東羅馬帝國的首都,要知道,羅馬帝國是歐洲所有貴族的驕傲,即便羅馬已勢微了幾百年,歐洲各國之中還有許多,仍舊以羅馬自居。
可以說,這座城池在歐洲人眼中,僅次於聖城耶路撒冷;
而對於奧斯曼帝國來說,這裡也有着舉足輕重的意義。這裡是亞歐兩洲的交界線,東西方陸上商道的重要樞紐。此前,君士坦丁堡作爲阻擋奧斯曼人進入歐洲的橋頭堡,一直都是奧斯曼帝國曆代蘇丹的眼中釘、肉中刺。
歐洲人將這座城稱作“君士坦丁堡”,而奧斯曼人對這座城則也有着自己的稱呼,他們稱呼其爲“伊斯坦布爾”,意爲“到城裡去!”,可見奧斯曼人對這座城的勢在必得。
而現在,君士坦丁堡卻是爲大明所攻下,無論是“君士坦丁”還是“伊斯坦布爾”,這兩個名字都不再適用。因此朱棣將此城名爲“新咸陽城”,典出羅馬在漢時被稱爲“大秦”之意。
因有意將此城作爲殖民地納入大明自管,因而朱棣、姚廣孝等人對新咸陽城的治理頗廢心力。在肅清了所有拜占庭帝國的貴族餘孽之後,由姚廣孝因地制宜的在此城中推行了仁政,將被貴族強佔的大部分利潤交還給了城中的自由民們。而後,將貴族們的奴隸全部編入軍隊,許諾即便是奴隸,如若立下功勳,就能夠成爲自由民。同時推行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這獲得了拜占庭自由民階層的支持。
要知道,拜占庭是東正教的發源地,居民大多也以東正教爲信仰,對西方天主教的歸屬感並不強烈,而拜占庭皇帝先前之所以能夠得到西方兩位教皇的支持,喚來天主教十字軍來對抗奧斯曼帝國的侵略,就是因爲答應了天主教的條件,頒佈了將東正教併入天主教的法令。
同時,因爲歷史原因,這裡也有一部分居民信仰希臘宗教、甚至是伊斯蘭教,這都屬於拜占庭官方層面所禁止的宗教,其宗教局面之紛亂,幾乎可以與身毒相比。
而姚廣孝推出的“信仰自由”政策,使得居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信仰自己所信仰的宗教,這進一步降低了自由民們的反抗情緒。
當然,面對這亂成一鍋粥的宗教局面,姚廣孝自然不會忘了“天一教”。有着這位道衍和尚明裡暗裡的支持,以及“從東方大明而來”的光環,天一教在新咸陽城中發展十分迅猛,或許數十年後,就能替代其他所有宗教。
朱棣回到新咸陽城之時,這裡戰亂的痕跡已經幾乎全數消散。在姚廣孝的治理下,這座城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繁榮。甚至於因其現在在大明治下,有更多的商賈出現在了此地,市井之內熙熙攘攘,各色人種的商人沿街叫賣,兜售着各種稀罕物兒。
這些商人之中,甚至有好些,就是正在與西征軍對峙的某國貴族的商隊。那些歐洲貴族們打歸打,但有錢賺的時候,卻是絲毫不會避嫌的。這一點,在一開始的時候也着實讓朱棣歎爲觀止。
西方人對於宗教的概念,明顯要凌駕於家國之上。而貴族,則大都見錢眼開,倒像是本職是商人一般。
一開始時,朱棣還曾下令嚴查來往商賈,以防被混入奸細。但這些往來商隊倒是老實的很,爲了能賺東方的錢財,往往舉止謹慎,循規蹈矩,甚至在某些程度上,連兵甲馬匹等物都會拿來到新咸陽城販賣,久而久之,朱棣也就聽之任之了。
左右有姚廣孝在,自會將這些商人盯緊。而且放任這些商人前來交易,於明軍而言,也是利大於弊。
面對朱棣這位來自大明的貴人,城中的商賈和居民仍還有幾分畏懼。見朱棣入城,他們暫時放下了手中的買賣,在道路兩旁向着朱棣下跪以表示恭順。朱棣和他們語言不通,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向着這些商賈們點了點頭,隨後便疾馳向新咸陽城大皇宮。
大皇宮是昔日拜占庭國王的宮殿,現在被改造成了西征軍的中軍行轅。朱棣才踏着飛雪來到皇宮之中,便看到康居城新軍的統軍大將埃米爾迎着風雪走來。
到了朱棣身邊,這位出身穆斯林的將領以漢人的禮節向朱棣雙手抱拳,口中道:“殿下,家師有吩咐,請您一回來時,就到偏殿去議事。”
“在何處?”朱棣眉頭稍稍皺了皺,埃米爾的師父,便是姚廣孝。
作爲如今西征軍中毋庸置疑的智囊,姚廣孝在朱棣巡視前線陣地期間,一直代朱棣坐鎮中軍。在新咸陽城的姚廣孝、以及坐鎮康居城的張定邊,二人是朱棣西征軍最爲重要的左膀右臂。
他纔剛剛回城,姚廣孝便急急派人來請,朱棣自是不免心下微沉。
埃米爾便領着朱棣來到了姚廣孝的所在。這裡是一處用來展示寶物的偏殿,圓圓的屋頂上刻滿了各種繁複的浮雕,顯得富麗堂皇,屋子裡本來擺滿了各種寶物,其中一部分直接被朱棣拿去賞賜給了各個屬下,剩下一部分粗苯的,也全部被挪到了角落,將中間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姚廣孝正脫了靴子,趴在地上,地面上是一張碩大的羊皮輿圖。這是從拜占庭的皇宮之中搜索出來的輿圖,論及對歐洲標註的精細程度,比之朱肅獻給老朱的那張籠統的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圖”,要更加詳細許多。圖上的西夷語言,也被姚廣孝大多標註了漢字。此時,他正趴在那張輿圖上仔細搜索着。
“老和尚,怎麼了?”朱棣大踏步進了殿裡,一面走,一面脫了身上大麾,信手拋給了埃米爾。
“四殿下回來了。”姚廣孝似被打斷了專注,擡起眼睛,纔看見了朱棣。他正欲起身向朱棣行禮,朱棣卻已甩了靴子,踏上了羊皮輿圖,一屁股坐在了姚廣孝的身邊,看向他所看的方向,道:“怎麼,有什麼軍情?”
“殿下且看。”朱棣不拘禮,姚廣孝便也順水推舟。他順勢盤坐下來,從袍子裡掏出一個物什,交給朱棣,道:“您且看,這是什麼。”
“銀錠?”朱棣接過那再也熟悉不過的東西,卻是一怔,下意識的去看銀錠底部,只見底下果然鐫刻着漢字,是“洪武二十年”“應天官庫”字樣。
“官銀?”朱棣不由得坐直了身軀。“哪兒來的?”
“從城中一名商賈處所得。”姚廣孝說道。
西方的銀兩大多鑄造成銀幣狀,上頭多鐫刻着該國國王頭像,但純銀依舊是可以流通的,大明商人出海行商之時,偶爾也會以純銀進行交易。因此來自大明的銀子流入西方,也算不得十分稀奇。
稀奇的是這銀錠,分明乃是官銀。上面還鐫刻着“應天官庫”的字樣,指明瞭此銀是洪武二十年入庫的國庫庫銀。
國庫庫銀等閒不會流出,除卻賞賜功臣、撥付出去用於大興土木之外,其他時候用的幾乎都是寶鈔。即便偶有流入民間,這些成色極好的官方銀錠,商賈們也更願意留作儲備,做生意多用的寶鈔和碎銀。
更別提千里迢迢,帶到西方來花用了。
更爲可能的,是另一條流出渠道:爲了此次西征,朝廷曾撥付了數十萬兩白銀,交付給周王朱肅的船隊……
“那商賈,現在何處?”朱棣激動的跳了起來,眼睛灼灼的看向姚廣孝,姚廣孝卻是輕宣佛號,而後道:“四殿下稍安勿躁。”
“如此大事,貧僧自是早便親自查問了。那商賈只說這銀兩乃是從佛郎機處另一名商賈處所得,貧僧已派人前往佛郎機追查,務要尋得此銀錠的由來。”
朱棣聽到這線索已經斷了,這才略帶悵然的又坐了下來。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而後道:“五弟行蹤,已斷數年。若這銀錠當真是出自五弟軍中,那麼,想來他此時已近歐陸了。”
“海波茫茫,兇險萬分。即便五殿下而今已深入西夷腹地,若是兵力損失過巨,也必然凶多吉少。”姚廣孝面上,也是深深憂慮。“貧僧幾番推演,奈何音訊茫茫,實在無法判斷,五殿下此時會在何處。”
“爲免各自爲戰,還是該早日聯繫上五殿下爲好。”
朱棣看着腳下輿圖,一雙劍眉也是深深皺起。早年間他與五弟朱肅相約海陸並進,想的是朱肅從海路到達亞非交接,通過西紅海到達地中海南岸,而後站穩腳跟、組建地中海艦隊,伺機威脅歐洲腹地。
然而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多,本該在側翼策應,甚至以奇兵出現在歐洲腹地的朱肅,卻一直沒有出現。朱棣甚至擔心這位胞弟是不是喪生在了海上的風浪之中,甚至聯繫大明本土、派出了幾支船隊沿途搜尋,都沒能夠找到蹤跡。
這時看到了這枚銀錠,朱棣欣喜之餘,卻又是擔憂不已。五弟沒有出現在預定的路途中,說明從海路進軍的過程裡,必然遭遇了某些變故。即便仍然倖存,或許也已經元氣大傷。
如今已是隆冬,大軍行進不便。萬一五弟窮途末路陷在了敵境裡,自己如何能夠救援?
“無論如何,還是當好生探查五弟蹤跡,若實在不行,便以此新咸陽城爲籌碼,向西夷換回五弟。”朱棣思慮一番,道。
君士坦丁堡的位置對於西征軍來說極其重要,若是交出君士坦丁堡,可以說這兩年西征的成果便要前功盡棄。然而姚廣孝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會做好相應準備。而後開口問朱棣道:“殿下巡視前線,不知局面如何?”
“西夷又增兵了,那勞什子教皇又徵發了不少士卒……一波一波的就如同蝗災一般。”朱棣抱怨道。“或許是因爲我們在新咸陽肅清貴胄,那些西夷貴族,如今個個都畏懼我們如虎。”
“徵發起兵力來,也都不遺餘力。”
“我華夏在此殊無根基,因此只能拉攏庶民……若是與貴族合作,彼輩必兩面三刀,到時反而後路不穩,難成長久。”姚廣孝道。“不過如此一來,確實會使得西夷的貴族們傾盡全力的對付我們。”
“而今我等也已經展示了我等的力量,接下來,想來也會有貴胄真心投靠。到時可善待之,甚至可以傾力扶持一些貴族立國,作爲千金市骨之舉,見了投靠我等好處更大,西夷貴族們自不會繼續如此盡力了。”
“主要問題,卻是那兩個教皇。”朱棣道。“西夷分裂各國,全靠着這兩賊廝,才能羣策羣力。”
“……不論如何,卻都要等到明年開春,再打幾場勝仗之後,纔算打破了這個局面了……城中糧草可送到了?”
“還未。”姚廣孝道。“三位蘇丹早先曾遣來信使,言前幾日大雨泥濘,道路不暢。懇請再寬限幾日,貧僧代殿下允了。”
“嗯。”朱棣點了點頭。“今年年景不佳,前些年又突遭戰亂,他們三國本來日子就不好過,莫要催逼太甚,使他們的百姓沒了活路。”
“萬一後方出了毛病,那纔是大事。”
姚廣孝點點頭,旋即又道:“只是大軍出征,糧草終究是個大問題。”
“縱然今冬的糧草三大蘇丹國還能勉強支應,但到了明年,我軍糧草就要捉襟見肘了。”
“殿下還是應當早作打算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