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從何時起,談論國政、抨擊時務成了一種風氣,站在統治者的角度,倘若沒有摻雜利益,就是單純的談論或抨擊,這並非不能容忍的事情,畢竟一些事實就擺在那裡,想治理好天下,就需要聽到不同的聲音。
可惜大多數的談論國政、抨擊時務都摻雜着利益,夾帶有私心,高舉所謂公心大義的旗幟,以謀求自身想謀之實,任何事情只要牽扯到了人,就會變得無比複雜,溯本求源下就是利益使然所致。
大明很大,大到出現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朱由校言明的決斷,註定會引來反對聲音,劉一燝、韓爌、周嘉謨他們表達了不可如此武斷的諫言,範濟世、顧慥幾人也都旁敲側擊的闡述了各自想法,這場御前廷議也必然不歡而散……
東暖閣內。
被朱由校單獨留下的徐光啓,心情複雜的站在原地,適才發生的種種,依稀還在他的眼前浮現。
“徐卿。”
朱由校坐在寶座上,看着分神的徐光啓,端起手邊茶盞呷了一口,停了少許,徐光啓這才反應過來。
“陛下~”
徐光啓忙作揖行禮,向朱由校請罪道:“臣不該在御前……”
“行了,這些話就別說了。”
朱由校放下茶盞,出言打斷道:“朕想問問徐卿,對昨夜國子監發生的事情,徐卿聯想到什麼了?”
嗯?
徐光啓一愣,顯然對天子講的沒有料到。
“想必在徐卿的心裡,多少也猜想到一些,就是不願多去聯想吧。”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從寶座上起身,邊走邊說道:“走,陪朕出去走走,國子監的事情,在朕看來…就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政治示威!”
跟在身旁的徐光啓,聽到這裡時心下一驚。
徐光啓不是初入官場的新人,對大明官場的現狀很清楚,對奉行的遊戲規則也瞭解,說他無比純粹吧,那是一種褒獎,人無完人,誰還沒有些缺點呢?要真是一點缺點都沒有,那就是聖人了。
可這複雜的人世間有聖人嗎?
答案是肯定的,沒有!
“陛下是不是多慮了?”徐光啓強壓心頭驚意,緊隨在朱由校的身旁,低首道:“畢竟那些被清退的監生……”
“真的是朕多慮嗎?”
朱由校負手前行,擡頭看着那湛藍的天,“如果只有數十衆被清退的監生,出於內心的不忿,前去國子監聚衆聲討,那或許是很純粹的,畢竟被招進國子監,這對讀書人來說是榮耀。
可昨夜聚到國子監的,規模竟達數百衆,你叫朕如何不多慮?
此事絕不像諸顧命講的那樣簡單,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指示,在推動,朕定要把真相都查出來。
被勳衛逮捕的那批監生,朕的底線是明確的,別管這朝野間會掀起什麼,該怎樣處置他們,就必須怎樣處置,不然…國朝定下的法紀和禮制,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徐光啓臉色微變,他知道天子心意已決。
“民間的輿情啊,竟然能這般輕易的被煽動,被裹挾,這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朱由校停下腳步,伸手擋住刺眼的光,透過手縫,去看那耀眼的太陽,眼神冷冷的說道:“這種事情該變變了,朝堂是朝堂,民間是民間,朝中的爭鬥逸散到民間,那國朝秩序就沒有安定一說!”
朱由校考慮的事情,比徐光啓要全面,這不是朱由校比徐光啓聰明多少,
而是眼界帶來的不同想法。
擁有先知先覺的優勢,就是朱由校最大的倚仗。
輿情導向的風浪,朱由校見過太多了,但凡是出現廣泛的關注,一邊倒的輿情風向,不能說絕對,但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衝在最前面的人,往往是被有意利用的工具,目的就是以此來掀起風波。
這是意識形態的爭鬥。
誰能夠掌握住輿情的話語權,誰就能掌握主動優勢,有太多的事情,就是壞在失去該主導權上。
“徐卿,朕記得國朝有邸報吧?”
朱由校轉過身來,看向分神的徐光啓道。
“有。”
徐光啓忙作揖道:“一般……”
“這些就不必給朕講了。”
朱由校擺手打斷道:“朕打算創設皇明時報,由國子監牽頭負責,既然民間對一些事情很關注,那就大大方方的公佈出來,堵不如疏,一味地藏着掖着,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像紅丸和移宮兩案,像薩爾滸之戰一案,朕知道在民間引起熱議,這也讓一些不法者鑽了空子,將夾雜私心的謠言傳開。
關鍵還有人就吃這一套。
明明就是謠言,但因爲和他想的一樣,就無條件的選擇相信,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與其被動的承受這些, 倒不如掌握主動,將一些時事擬稿刊印,就先從京城開始,今後摸索出經驗,再逐步擴大範疇。”
皇明時報?
徐光啓愣住了。
天子跳躍的思維,讓徐光啓險些沒有跟上,儘管大明已有邸報,但多是衙署與衙署間,朝堂與地方間,向這種對民間的還沒有。
在徐光啓的眼裡,倘若真向民間發行皇明時報,這不就是鼓勵議政論政嗎?那豈不是會引起更大的混亂?
但徐光啓忽略了一點,皇明時報要真能發行起來,朝廷就能掌握輿情主導權,將輿情導向跟所謂士大夫,所謂清流逐步的剝離,將附加到他們身上的特權掌控在手。
賬,咱們一筆一筆的算。
朱由校負手而立,眼神閃爍着寒芒,大明的問題太多了,多到有很多事情,不能只靠一腔熱血去解決。
殺人簡單,可沒有大義的殺,就算把那幫魑魅魍魎都殺絕了,但大明的統治根脈也必被動搖。
朱由校要真那樣做,就不說落水不落水了,只怕他會成爲那個亡國之君,在詔獄羈押的那批官員,朱由校一直沒殺,就是在等一個契機,一個殺一儆百的契機!
眼下朱由校必須明確一個思路,圍繞干預朝堂爲前提,逐步謀取力保遼東不丟的政治步調。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不是開國之君,更非是馬上皇帝,想要震懾住文官羣體,想要震懾住看不見的利益羣體,就必須要有鐵血的一面,而這隻能在戰場上塑造起來,天子可以不去戰場,但天子掌控的軍隊,要能在戰場上殺出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