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不想逃,他留在鳳陽,一則是要想法子查詢到皇家秘檔,希望能從中找出況家祖上逃亡之謎;二則在鳳陽,他無牽無掛,如果要和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對手搏鬥,他寧願在鳳陽,如果在家鄉,難免會連累到家人和師友。
至於個人的生死安危,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也沒用。索性置之不理,死豬不怕開水燙,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不直,就直接撞上去。
晚上,況且在燈下憑印象畫着記憶中千機老人的模樣,上一次他以爲是幻聽幻覺,就把這事忘了,現在看來有幾分是真的了,於是想到把他的畫像複製出來。
他先用大寫意畫了一副神仙圖,卻不是很滿意,然後又用工筆畫了一幅,手頭沒有油彩,只是先勾勒出基本的圖形。
然而,他仔細琢磨了半天,覺得表達不出千機老人的神韻,他想,也許用油畫的畫法,可能達到那個效果,但那就需要畫布和油彩了,得等明天託人去買。
並非中國畫不如西方油畫,而是況且最擅長的是油畫,那是他的專業。書法僅僅是他的個人愛好,但有童子功,可謂功底深厚,說到工筆畫和寫意畫,他跟當世名流就沒法比了。
“怎麼畫上神仙畫了,想要賣啊。哥,你不是不缺錢的嘛。”蕭妮兒在旁看着,大爲不解。
“打算送人的。”況且敷衍了一句。
“這兩幅怎麼沒畫完就不畫了?”蕭妮兒在他身邊久了,也懂得一些。
“沒上色彩呢,不過這兩張廢了,明天重畫。”
“別呀,我看挺好的,你都畫完,不送外人就送我唄,我掛在牆上當年畫。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財神爺呢。”蕭妮兒眼熱道。
財神爺?什麼?況且看看自己的畫,真的就差到那種地步了嗎?要知道,財神爺可是白白胖胖、富富態態的,自己想要畫出的可是仙風道骨、凌風欲飛……這是哪跟哪啊,完全是兩種風格啊。
況且知道對蕭妮兒講這些沒用,說了她也不懂,既然她要,當然要畫完給她。
蕭妮兒這一天受刺激有點多,心神俱疲,洗漱完畢就先上牀去睡了。
況且雖然也感到疲憊,卻無睡意,他在燈下仔細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事。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兩天經的事太多了,他的智商也是蹭蹭地往上竄,連中國歷史上最晦澀難懂的坑學都略知箇中三味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人的一生境遇中,最鍛鍊人的就是逆境,尤其是生死危難不斷的逆境,最能激發人的潛能,也最能促使人快速成長。
在蘇州時,況且不過就是個孩子,父親身邊的愛子,老師眼中的寵兒,同學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他縱使天賦聰穎,才高八斗,依然只是溫室裡的花朵,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自從被莫名其妙空降到那座大山裡,他遭遇了無親無故,不名一文的慘痛經歷,可謂在絕境中求生,這才使得他踏上了自我奮鬥,不畏艱難的人生之路。
況且坐在一張矮榻上,先打坐一個時辰,然後開始在腦中冥想千機老人的形象。畢竟沒有真人在前面,他只好採用觀想法來回想那形象的每一個局部,把其中最內在的東西提取出來,定格在腦中。
觀想法是密宗的修煉手段,禪宗一般不用這法子,只是信仰阿彌陀佛的淨土宗、修觀音菩薩的蓮花宗採用的也是這種方法。
況且並非佛教徒,他採用觀想法其實只是在觀察,就像觀察人體模特,然後將其一點點畫在紙上一樣。
觀想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千機老人留在他腦海裡的形象已經浮現出來,可是內在的神韻還是無法把握住。
他沒有注意到,後背和左腕上畫的金龍和暴雨梨花釘卻一點一滴地清晰起來,好像有一滴滴水進入其中,又像在着墨上色。慢慢的,圖像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亮了起來。隨着他停止觀想,又重新隱入皮膚內。
況且在家裡躲着的一天,鳳陽府全城上下都沸騰了。大街小巷裡都在議論一件事情,而且越傳越玄乎。
“你聽說沒有,城裡來了個成精的藥王,已經五百歲了,看上去就像個孩子。”
“誰沒聽說啊,就是不知道真假,聽說只要吃他一口肉就能長生不老。有誰吃到沒有啊。”
旁邊有一人鄙夷道:“得了,藥王也不是唐僧,哪有吃一口就能長生不老的,頂多就是能治百病。”這人多少還算是明白人。
“你懂個屁,那藥王在深山老林裡吸收日精月華,怎麼才五百年?不知多少萬年了,才能化人形出來四處溜達,這就是長生不老,只要吃上一口就能跟藥王一樣。”此人說着,涎水直流,眼睛發紅。
“甭想了,真有這事,也輪不到咱們,皇上第一個要吃他的肉,連老公祖大人都未必能喝着湯。”也有人長嘆道。
“關鍵是官府還不知道這事,不然,還不趕緊捉住他上貢給皇上?不過我猜上貢前,這藥王身上肯定得缺不少肉呢。”
“你沒聽說啊,上午上百號人在皇城外堵住了藥王,不少人圍上去要抓下一塊肉,結果連人家一根毫毛都沒得到,反而讓他溜走了。你是沒看到,他跑起來就跟飛一樣!”
“是啊,那是成精的藥王啊,根本沒法抓住,誰也抓不住!”
這是幾個人的共識。
一個茶館裡,所有人議論的也都是此事。
“聽說這次是聖濟堂把藥王請來的,爲的就是合藥,只要藥裡沾上些藥王的氣味,就能包治百病。有病治病,沒病壯身。”一人喝着蓋碗黃山毛尖說道。
“我怎麼聽說是要抽藥王的血來合藥啊,據說能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
“得了吧,要長生不老得吃肉才行,一滴血有什麼用。”
“你們這幫蠢貨想什麼呢,藥王傻啊,讓你們抽血割肉的。聖濟堂請藥王來就是看中藥王的神術,請來坐診的,爲了請動藥王,還把左小姐許配給藥王了。”
“此話當真,難道藥王還能跟凡人成夫妻?可是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那是你少見多怪,神仙不是一樣跟凡人成夫妻嘛,你不知道八仙女跟董勇啊。”
“也是啊,只是歷來跟凡人成夫妻的都是天女仙女,這次藥王怎麼是個公的?”這人說話挺逗的。
“左家小姐不是許配給萬濟堂李家的三公子了嗎?這事兒怎麼能說變就變了呢?”
“跟藥王比,李三算個屁啊。誰不想有個藥王女婿啊,全家都能沾上仙氣。”
“你纔是放屁!”
一旁惹惱了一位,原來是萬濟堂李家的家人。李府上上下下都以能跟左家結親,娶到鳳陽第一枝花爲榮,沒想到這門親事還沒過門,就有人往李家頭上扣綠帽子了。
“是李成啊,怎麼着,你家李三還想跟藥王比試高低不成?我倒想見識見識呢。”
“你放狗屁,我家公子與左小姐有婚約在,就是皇上老子也奪不去。你們造左家的謠也就罷了,竟然還造起我們萬濟堂的謠來了。好狗膽,看打!”
說着,一個茶碗砸過來,連帶着滿碗的茶水,隨後又是一把大青瓷茶壺飛過來。那邊的人急忙舉起一把凳子阻擊,大茶壺在空中遭遇凳子,立刻崩裂開來,滾燙的茶水飛濺四處。
一時間觸犯了衆怒,那些被茶水燙着的人哎喲連聲,也不甘白挨燙,於是根據自己的判斷,把桌上的茶壺茶碗向兩邊飛去。
飛完茶壺茶碗,戰鬥升級,隨後就是凳子桌子,伴隨着四方的叫罵聲,一個清幽雅靜的茶館立時變成武鬥場,打的一塌糊塗,亂了套。
兩刻鐘後,鳳陽府來了四個青衣紅帽子的衙役,揮舞着棍棒跟鐵鏈,這才把所有人鎮住了。剛纔還激憤吼叫的一羣人見勢不妙,腳底抹油,一溜煙全都跑了。
茶館老闆跟夥計從牆角出來,看着滿屋子的碎瓷片,扶着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凳子哭喪連天,這可都是他開店的本錢啊。
遇到這種事情,衙役問個三言兩語就明白了。茶館被砸了,不能白砸,這要賠錢的事自然得找有錢的主兒。
四個衙役一聲吆喝,帶着茶館老闆直奔萬濟堂李家,一路揮舞着鐵鏈子,要拿人。李家一個管家出來,又是賠禮又是上茶的,說好說歹,拿出二十兩銀子賠償茶館,又給四個衙役每人五兩銀子做謝禮,此事纔算罷休。
衙役們剛出來,就聽人說,有一家酒樓又打起來了,場面更加熱鬧,也是因爲爭執藥王的事而起,衙役們大喜,今天已經平掉五撥了,每次都有進賬,這又有大買賣來了。
於是,四人雄赳赳樂呵呵,有說有笑的趕赴現場了。
到晚上宵禁時,全城共有百餘起規模不等的打鬥事件,鳳陽府的衙役公差全部出動,四處出擊,全都撈得盆滿鉢滿,個個喜之不禁。如果天天都是這樣,那真是天天過年了。
這哪是藥王,分明是來了個財神爺啊!可這財神爺也讓人煩惱,卻道是:藥王扮作財神爺,有人歡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