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八踏青會

大明金主

對於尋常人來說,朝堂爭鬥實在距離他們遠了。然而對於仕宦巨族而言,高拱和趙貞吉的政爭就如同新上演的雜劇,總能第一時間知道根底。這裡頭有高拱的長吁短嘆,有趙貞吉的咄咄逼人,有隆慶皇帝的沉思抉擇……說得好像大家都是親眼看到的一樣。

正值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江南出遊成風,有點家底的人家都喜歡去附近遊玩。對於姑蘇人來說,虎丘是最受歡迎的地方;對於松江而言,天馬山則是踏青勝地。早早就有人請徐元佐去天馬山踏青遊冶,徐元佐都十分有格調地回一句:這些日子要陪家中老人。

父母親只是大人,能稱得上老人的,必然是祖父一輩。徐賀這邊可沒有老人,所以聰明一點的人都知道這位老人曾經坐鎮內閣,當國執政,是兩朝元揆。

徐階照例召集一幫心學宿老,借住人家在天馬山的豪宅別墅。說是遊玩踏青,真正在室外的時間也是有限得很。幾家青年才俊倒是在外面走得比較勤快,攀比的是誰更有孝心,服侍家裡長輩更加貼心,並沒有後世名車美服那般張揚,看起來正能量滿滿。

徐元佐跟着徐元春,在年青一輩中自然數得上是人中俊傑。徐元春早就熟悉了這些套路,應付起來遊刃有餘,徐元佐卻有些失望:這裡的公子哥不少,可惜智商都不低,連個逗樂子的機會都沒有。

徐元春跟他們敷衍了一陣,便要往花廳裡送果盤。這本是下人的工作,子弟爲了爭表現也是會搶着乾的。元春叫了徐元佐道:“該我倆去了。”其他少年都已經去過一次兩次,或是送塊手巾或是送杯清茶,也算是衆人面前刷刷臉。

裡面的宿老們也知道這種交際場上的慣例,還會叫住兒孫“訓斥”一番。無非就是平日只知道讀書,不知道自然之趣,肯定是要長成個“有辱門風”。只會讀書做官的“小人儒”了。

這時候子弟也只能乖乖檢討,表示自己一定多找機會向世兄們好好學習。

徐元佐看人家玩這一手頗覺有趣。但是代入到自己身上就有些吃不消了。看看徐元春,又覺得如果徐階如此教訓他一番,倒是十分貼切。爲了參加今年的秋闈,徐元春是真的豁出命去讀書,以前的好友來找他也只是喝茶探討學問,徹底戒了外出喝酒娛樂。

徐元春端了一盤水果,徐元佐端了一盤手巾,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花廳。滿座的白鬍子老爺爺。各個學着魏晉人物的放蕩不羈,哈哈大笑,大約是剛有人說了什麼搞笑段子。

“少湖公家二星高照啊!”有人突然揚聲道。

“福祿壽三星,爲何少了一星?”又有人接話問道。

剛纔那人笑道:“誰與你說福祿壽?”他指着徐元春道:“我卻說的是這位文曲星。”又指着徐元佐道:“還有這位小財神。”

衆人哈哈笑了起來。

徐階也跟着笑了兩聲,看起來頗爲舒暢,對兩個小輩道:“你們就不用進來討賞了,徑自玩去吧。”

徐元春上前奉了果盤,就要出去。徐元佐也放了手巾,鞠躬告退。還不等二人出門,突然有人道:“都說散財童子左眼能見財帛。右眼能見官祿,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鬼?

徐元佐一愣。他還從未聽說過如此誌異的說法,明人喜歡傳奇故事。志怪小說。尤其那些讀書人,最喜歡聽狐女精怪之類的東西,還偏偏要說得跟真的一樣。後來《子不語》、《聊齋志異》等書大行其道,原本濫觴於此。

徐元春朝徐元佐擠眉弄眼,顯然頗爲有興趣。

徐階笑道:“小子在外面招搖,竟然搏了個這樣的名聲?我鐘鼎之族也出此異人哉?”

“非也非也,觀氣望形,古賢人之術也!”之前那老者撫着鬍鬚:“老生倒是覺得人若承運而來,總是會有些異象的。”

徐階微微搖頭。道:“即便能看到又能如何?天下事終究不是看了就能趨吉避凶的。”

衆人有了話頭,紛紛議論。各抒己見,倒弄得徐元佐想走走不脫。站着又頗有些尷尬。

徐元春在一旁耳語道:“看來你今日非得要露一手震懾他們一番才行。”

徐元佐低聲回道:“恐怕不妥吧。”

顯然是徐元春更加明白流程,果然老書生們很快就要徐元佐露一手。徐元佐能怎麼說呢?這完全就是被老人家拎出來當猴耍啊。

“我是不信有那種觀氣之術的。”徐元佐大咧咧道。

果然,老人們又紛紛討論起來,最後批判徐元佐太年輕,說話太絕對,到底大千世界什麼沒有啊?你要說有白色的烏鴉,雖然沒人見過,但可以說它還沒被發現;然而你要說它肯定沒有,萬一哪天就飛出來打你臉呢?

徐元佐等他們討論完,暗道:這份精神頭倒是不錯,辯論起來也挺鍛鍊腦子的,起碼不會得老年癡呆症。

“起碼我沒有這本事。”徐元佐退了一步。

這回倒是沒有太大的討論,也沒人擡槓。本主說自己沒有,誰還能硬說他有?

“大家如此傳說,無非是因爲我看事看人細緻一些罷了。是將大父的本事學了個毛尖,不登大雅之堂。”徐元佐笑道。

“你若是學個皮毛,一方督撫豈能少了?若是能學個八成,你也可以入閣當國了。”有人連帶捧了捧徐階。

徐階只是撫須微笑。

“既然你說你看得準,那你說說,這回政爭的贏家,是趙是高?”

徐元佐面露難色:“老先生也太難爲小子了,小子可看不到那麼遠。”

“點評宰輔不是他的福氣。”徐階也替徐元佐開脫,道:“換個再說。”

剛纔那人估計也發現自己孟浪了,道:“既然人叫你善財童子,且問你:松江還有什麼賺錢的生意?”

徐元佐咧嘴一笑:“這個簡單。我松江遍地金銀。只是看人是否會撿了。”

衆人都不缺銀子,只缺花銀子的地方。

從嘉靖年開始,白銀大批量地流入大明。西方商人來大明賣不出貨,只能買貨。喪心病狂地貿易順差。讓西班牙國王都不得不禁止白銀流出國,強令新西班牙(南美)出產的白銀必須運送回歐洲本土。然而即便如此,菲律賓督軍本人就是個違背國王法律的走私犯,每年走私白銀進入亞洲,購買大明商品。

這些白銀只有少部分進入了流通領域,絕大部分進入了銀窖。

“最簡單的生意,莫過於置辦織機,僱傭織婦。開個織坊。”徐元佐道。歷史書中將萬曆時期的松江描寫成家家戶戶織機聲響,蘇州更是半城的織坊林立。然而現在這個時候,遠沒有達到二十年後的規模,正是入場的好時機。

衆老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但是又表示太過於費心。

徐元佐不知道辦個織坊有什麼好費心的,只好繼續道:“再不然,就是投資海貿。一艘大海船備全貨要上萬兩乃至兩萬兩銀子,跑出去一趟回來能得十倍之利,不失爲一條好路子。”

“風險太大。”衆人紛紛搖頭:“若是漂沒,便是血本無歸了。”

“風險”一詞正是明人因爲海貿發明的俚語。可惜他們接受了“風險”。但是不能接受風險。

——開廠覺得煩,投資又沒安全感……

“要不大家把銀子存到我家櫃上,按期分紅。如何?”徐元佐笑道。

衆人又紛紛笑罵徐元佐“狡猾”,把生意做到這裡來了。

徐元佐倒不是開玩笑。雖然他一會兒說“照舊放款”,一會兒又宣稱要減少貸款,但他終究是個商人,各種煙霧彈都掩蓋不了求利的本質。如果放款能夠獲得收益,爲何不做呢?更何況這些老財主沒有用錢的地方,他可是有的。

好不容易從裡面脫身出來,徐元春還來不及開徐元佐的玩笑,一幫勢家子弟已經圍了上來。這些人倒是很自覺。生員湊近了說話,非生員在外圍旁觀。舉人自然另有圈子,不會上來湊趣。

“佐哥兒。聽說你們布行今年銀根頗緊啊。”

徐元佐多看了他一眼,自度沒有說過“銀根”的問題。那人渾然不覺,道:“小弟我有些積蓄,拿在手中也沒甚麼用處,正好可以放在櫃上呀。”

徐元佐道:“我家今年不怎麼放款,倒不是因爲沒有銀子。”他道:“關鍵是銀子有別的用處。”

“什麼用處?”衆人紛紛打探。

就連遠處的舉人圈子都忍不住望了過來。說起來讀書就是爲了光耀門楣,這跟掙錢可並不矛盾。再說了,若是光知道讀書不會掙錢,就算中了進士又如何?還不如當個鄉紳舉人呢。

“我家今年要多織布,好拿去南北銷賣。”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衆人頗有些不解:“那能用多少銀子?棉都是自家種的,難道還要大肆外購?”

“非但要外購,恐怕還要購到山東去呢。”徐元佐道。

衆人吸了口氣:“你家打算織多少布?”

“打算再建一個織坊。”徐元佐“懵懂無知”地泄密道:“起碼要有三千織機吧。”

衆人算不出增加三千織機所帶來的棉花需求量是多少,只覺得數目上千就很可怕,對徐元佐的話信以爲真。再一想,既然徐家要將棉紡做到底,自家要麼是跟着建織坊,要麼就是多種棉花。

棉花因爲對水資源要求不高,尤其跟水稻的需水時節錯開,所以是江南除莊稼之外的重要經濟作物。即便它的經濟效益再高,也不可能將良田變成農田,一方面是未必能夠長好,另一方面也有百姓對生存的危機感——起碼得把口糧種夠吧。

“織這麼多布,會不會賣不出去?”有人擔憂道。

“怎麼可能?九州之外復有九州,蠻夷之人還在用樹葉遮羞。黃金白銀對他們而言是瓦礫石塊,你說布能不能賣出去?”徐元佐一本正經信口胡謅道。

當場有人不信,但是口水這種事徐元佐向來不怕人。反正你們又拿不出照相機,無非就是大家傳說一下倭寇和紅毛夷的服飾罷了。

徐元春知道徐元佐開始胡扯調戲別人,樂得一旁看熱鬧。

過了一陣,徐元佐引開話題,便將其他俊傑打發離開。

徐元佐回來對徐元春道:“我怎麼覺得從裡到外,大家都很亢奮呢?”他指了指花廳,又指了指外面這些年輕人,眼光順便瞟過了那些矜持的舉人。

徐元春見左右無人,道:“恐怕是高拱要走了。”

徐元佐登時就不說話了。

趙貞吉對高拱發難當天,就有人寫信回江南,將朝中的變化說了。這條消息走特別渠道,完全是專人專送,馬不停蹄地送到了徐階手中。徐階知道之後,自然不會對自家人保密,所以徐元佐也知道了自己炮製的那封書信產生了極大的能量。

若是按照原本的歷史劇本,高拱很輕鬆地就逼走了趙貞吉,而此刻趙貞吉卻展開反攻,而且優勢明顯。江南民變,已經成了京官口中確鑿無疑的基調,儘管監察御史李紹先說是“盜匪”,卻沒人肯聽。

“趙貞吉算是你師公呢。”徐元春打趣道。

“我師公?”徐元佐有些納悶:“是鄭老師的座師麼?”

“他是心齋公的弟子啊,豈不是你泰州的師公。”徐元春笑道。

徐元佐苦笑,難怪王學門人如此亢奮呢!

無論是高拱還是張居正,都沒有心學背景。他們非但不喜歡心學,也不喜歡理學,而是最爲現實的政治人物。無論什麼學派,都不能妨礙到他們布展權力;無論什麼學派,只要有益於權力,也都能毫無顧忌地拿來使用。

從歷史大勢而言,高拱和張居正的確開創了一個政客的時代,當國宰輔不再有政治信仰,只以自我實現爲最高奮鬥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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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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