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生今天是放開了量了,開始是小盅,再後來換大盞,最後是換上了大碗。
酒是好酒,可是也就是十來度的酒精度。
這樣的酒,鄭長生能喝一罈子都不帶醉的。
華夏作爲一個有着幾千年酒文化的過度,酒桌文化也是相當豐富的。
別的不說,就單說這一句話“相逢一笑泯恩仇”,這就夠人學習一輩子的了。
很明顯,鄭長生是打的這個主意。
他給人的印象就是,要藉着酒勁兒,跟李善長和解。
畢竟是他弄的李善長兒子倒黴的。
相逢一笑泯恩仇,也正是李善長的心中所想。
兩個人可謂是一拍即合。
有句話說的好,聰明人好說,糊塗人難纏。
大家都是心有玲瓏竅的人,一句話,一個眼神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鄭長生所釋放出來的善意,李善長豈能不解?
這樣是最好的,也是李善長所需要的達到的目的。
李善長要和解的可不是鄭長生,他要跟老朱和解。
而鄭長生是代表老朱來的,這就很好理解一老一小,兩個人推杯換盞的開懷暢飲了。
鄭長生看李善長喝的差不多了,已經搖搖欲晃,眼角的眼屎都出來了。
恩,差不多了,鄭長生心裡暗暗的緊張起來。
封長空猜測的很對,他要搞李善長,並不是在酒中投毒,而是另有他途。
搖晃着身形的鄭長生,晃晃悠悠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一個趔趄差點沒有摔倒,封長空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大人您喝醉了!”他在扶鄭長生的時候,悄悄的用手指捅了捅鄭長生。
鄭長生一手拿着酒壺,另一隻手推開了封長空:“不,我還沒醉,今天太開心了。能夠和李公如此敞開胸懷的放量痛飲,實在是太痛快了。”
說着,他走到李善長的面前,斟滿了一碗酒:“李公,小子祝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在乾一碗!小子先乾爲敬!”
然後,一仰脖幹了。
李善長哈哈大笑:“好,老夫就借永和伯吉言,幹了!”
這一碗酒下肚,李善長就有點飄了。
他本來是留着量呢,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把自己灌醉的。
這麼多年了,他還從來沒有把自己灌醉過。
但是今天的場合不同,情況也不同。
再有就是鄭長生這小子太會勸酒了,不要小看一個酒桌上的勸酒文化。
裡面的東西夠人學一輩子的。
一來二去的,鄭長生還真把他勸多了。
幹了這最後一碗,他感覺腦子已經有點不聽使喚了,昏昏欲睡的感覺涌上腦海。
這個時候鄭長生親熱的拉着李善長的手:“李公,今日爲您建造的舍利寶塔落成,你我不妨一道參看一番如何?”
李善長猶豫了一下,塔在西湖岸邊。
這他是知道的,況且造塔之人是李長亭找人建造的。
塔的圖紙他早就看過了,並沒有什麼不妥當之處。
再加上剛纔鄭長生送來的金塔模型,他看了之後是格外的欣喜。
此刻他已經對鄭長生沒有戒備心了,不就是看個塔嗎?
這太容易了,也是正和他的意思的。
畢竟這是他將來百年之後的歸宿地,看一看也是無妨的。
況且這座塔是昨天完工的,緊趕慢趕的算是趕在自己的壽誕之日完成。
這也算是鄭長生給自己的一份天大的禮物吧,當然皇上的心意也在裡面呢。
心情大好的李善長輕輕的咳嗽一聲:“諸位,鄭大人代表皇上給老夫獻上的壽禮一一金塔模型,大家都看到了。
老夫真是心中倍感激動,能夠蒙皇上如此費心,實在是無感名內,當望京叩首謝天恩矣!”
說着他帶頭跪下,朝着京師的方向三跪九叩的謝恩。
他都帶頭了,那其他人也不敢怠慢,一起跪拜磕頭。
作爲代天宣撫的鄭長生醉意熏熏的站在黃金塔旁享受了一把衆人叩首的感覺。
禮畢,他上前攙扶起李善長:“李公之心意,小子已經盡知,日後回到京師必當面稟皇上。”
此話,意味深長啊。
李善長老臉激動的通紅通紅的:“那就多謝永和伯了。”
他頓了一下,轉過身對着所有前來賀壽的淮西勳貴開口言道:“諸位,呈現在你們眼前的這座金塔是一個模型。
在西湖岸邊,可是還有一座實物寶塔呢。
我們不妨移步一觀,看看這座曠世奇塔。”
額,原來如此。
看來李公還是很得皇上賞識的。
別看他老人家早已致士,但是他老人家可是一直在皇上心中掛念着呢啊。
要不然怎麼會如此的靡費,爲他老人家建造寶塔呢?
就去跟隨李公,看一看皇上給他老人家建造的生日賀禮的寶塔吧。
這是所有人的念頭。
封長空聽到這番話,心中就是一動。
額,恐怕這纔是鄭大人的手筆吧?
可是這座塔早就建造了,那個時候還沒有收到皇上針對李善長的密殺令啊?
難不成小鄭大人能掐會算,早就猜到了皇上的心意嗎?
要不然,怎麼會這麼早的就做準備了?
可是話說回來,一座塔怎麼能夠殺死一個人呢?
這可真是有點扯啊,扯淡到蛋疼的地步了都。
塔的圖紙他是看過的,塔的模型也是在他的監督下成型的,這沒有任何的問題啊。
疑惑叢生,封長空的心理可是開了鍋了。
百思不得其解啊,腦仁想的都有點疼了,還是猜不透鄭長生邀請李善長觀看新落成的寶塔的用意。
他突然一個念頭升起在腦海裡,不會是鄭長生想要在路上對李善長下手吧?
比如翻車,比如馬兒受驚踩踏,這都有可能造成意外的。
恩,他漸漸的確定了這個想法。
因爲除了這個“意外”能夠完成皇上的密殺令,而且還不會被人有絲毫的猜疑,別的他可真的是想不到沿途中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動手腳的。
啊哈~!小鄭大人啊,你也就這點水平啊。
他心裡有點輕視之意升騰了起來。
這是常規的暗殺手段,太尋常不過了。
可是要造成翻車或者馬兒受驚,那可不太容易。
不光是他們一輛車去,可是前呼後擁連車帶馬的一大羣人,你怎麼能夠做到只讓李善長出事呢?
這個不合理的地方,讓封長空的心不免又是一陣緊張。
還有更不合理的地方呢,竟然小鄭大人和李善長兩人攜手並肩的坐進了一輛馬車上。
鵝考,封長空都要崩潰了。
錯了,自己猜錯了,大錯特錯矣。
要是鄭長生想要李善長的馬車出問題,他不應該一同乘坐啊。
這要是出了事情的話,他自己也是逃不過去的。
額,封長空都要暴走了。
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心裡急的百爪撓心,可是始終不得窺其門徑,這種煎熬痛苦的滋味你就想吧,那會有多不爽。
鄭長生和李善長的馬車夾在中間,前面有李長亭帶人騎着高頭大馬開道,一行人幾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朝着西湖岸邊進發。
二月底三月初的天氣,雖然沒有年前那麼寒冷,可是也沒好到哪裡去。
一襲黑色貂絨大氅再身的李善長,心中很是暖意融融。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現在可以說是雙喜臨門了。
這座塔他原本以爲是鄭長生向他獻媚、麻痹他的產物。
這是讓自己對他放鬆警惕,他好下手對付自己的兒子。
可是現在看來,也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最起碼是皇上首肯的,他堅持的認爲是這樣的。
要不然解釋不通啊,小小的一個杭州知府,不經過上面首肯,就敢動用公帑辦私事,這是要掉腦袋的。
儘管你是皇上的寵臣,你管你是有功勳爵位再身的,可是也架不住大明律之晃晃律法啊。
鄭長生的這個爵位是三等伯,而且是不帶丹書鐵券的那種。
在大明開國之處的爵爺多如牛毛,最重要的最值錢的就是看有沒有欽賜丹書鐵券,也就是免死金牌。
有丹書鐵券的那纔是正兒八經的功勳爵位,沒有丹書鐵券,那就是一個渣渣。
你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打開府庫,動用這麼多公帑,隨便一個御史彈劾你一下,也夠你喝一壺的。
所以,他認定了這是老朱的意思。
基於這個原因,他心中暢快極了。
看來皇上還是念舊情的,雖然兒子的不法事,是有點過分。
可是皇上他老人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拿自己怎麼樣。
只是一門心思的要查辦兒子罷了。
現在鄭長生在酒桌上,藉着酒意向他釋放的這些信號,無一不是在說讓自己放心的意思。
他腦子浮想聯翩,想起了當初投靠老朱的時候,老朱對自己禮賢下士的樣子。
想起了在自己的幫襯下,老朱一步一步的發展壯大,繼而打敗各路諸侯一統天下。
自己的功勞簿都有三尺高了吧?
就算是看在這些功勞上,皇上也不會對自己動手的,況且自己還有防備呢。
那麼多的淮西勳貴唯自己馬首是瞻,皇上是不會拿自己怎麼樣的。
就在他心裡憶往昔、念過往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
李長亭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老爺,寶塔所在地到了,請您和永和伯下車。”
額,神情頓時振奮起來。
李善長手挽着鄭長生的手,雙雙走出了馬車。
擡頭一眼看去,塔高六丈,對應他六十大壽;呈現六合形狀,這是暗含着深刻含義的。
佛門有六合偈:“戒能和同修,身能和同住,見能和同解,利能和同均,意能和同喜悅,言能和無爭。”
又因爲所在地風水暗合天地四方六合之意,這座塔可謂用心良苦啊。
飛檐斗拱,檐角處掛着驚鳥的風鈴。
威風吹過處,叮噹響聲悅耳不絕。
塔的大門上方是一塊空白的地方,這是塔的匾額懸掛處。
很顯然,此塔並未命名,故而沒有牌匾。
鄭長生微微一笑:“李公,你看此塔命名權可是給您老留着呢。小子聽說李公高才,尤其是獨喜二王之風。
還請李公留下墨寶,小子好找匠人鐫刻成匾額啊。”
這個馬屁拍的鄭長生都覺的有點看不起自己,太噁心了,這諂媚的樣子實在是他自己都受不了的。
封長空總是感覺鄭長生今天是哪哪都充斥着不對頭。
尤其是剛纔的諂媚之舉,實在是讓人有種嘔吐的慾望。
李善長在鄭長生刻意用心的恭維下,隨手叫過管家李長亭:“筆墨紙硯伺候。”
古人文房四寶是必備之物,一般車裡都是有備用。
很快筆墨紙硯拿來。
可是沒有案几總不能讓李善長趴地上寫字吧?
就在這個時候,鄭長生躬身一禮:“小子願爲李公俯身做背案。”
說着,身子一彎,把後背呈現在李善長的眼前。
額,這小子還真是個馬屁精。
這是所有跟隨的淮西勳貴們心頭的第一個念頭。
要說拍馬屁,他們哪一個都是各中老手,可是誰也沒有鄭長生反應的快。
這個在李公面前獻媚的機會沒撈着啊。
羨慕嫉妒恨,一時間他們心中五味雜陳。
李善長哈哈大笑:“永和伯此舉當爲士林佳話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
說着,刷刷點點的,李善長寫下三個大字“六合塔”。
鄭長生直起身,手中接過李善長的墨寶。
“啊呀呀,好字,小子敢說,在我大明洪武朝,單單就書法一道,無人能出其右者。來人啊,速速把李公之墨寶拿去鐫刻。”
鄭長生誇完李善長的墨寶後對着身後的錦衣衛吩咐了一聲。
一名錦衣衛飛快的接過墨寶,摺疊好,方進懷裡,然後打馬如飛的離開。
“永和伯真是太擡舉老夫了,不過老夫喜歡。哈哈。”
李善長一陣爽朗的笑聲,迴盪在衆人耳邊。
“小子說的可是真心話,這書法就算是小子騎着快馬也是趕不上的。”
所有人聽聞鄭長生又奉上一記香噴噴的馬屁,都有點要憤怒了。
這等機會,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全佔了吧?
於是都紛紛滿帶微笑的隨聲附和:“是極,李公之書法已臻化境,實在是無人能及啊。”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忽略了自己,在心裡對鄭長生罵出了三個字:“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