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聲兒,曹唯伸頭望去,只見有兩個人正在拐角處的石桌上下棋。一人穿着淡青色襦袍,長鬚美髯,像個教書匠。另一個人年紀較大,鬢角有些斑白,身穿着鬥牛服,非常瘦弱卻精神抖擻,髮絲衣角收拾地一絲不苟,渾身上下乾乾淨淨。
“還不給二位上官見禮!”牟斌見曹唯愣在原處,上前踹了他一腳:“那個鬍鬚很長的是指揮同知吳俊,穿着官服的是指揮僉事葛一川,兼領南鎮撫司,你叫他葛老就好。”
曹唯大吃一驚,指揮同知僅次於指揮使,絕對是錦衣衛中高層中的高層。而那個葛老也是厲害角色,不僅是指揮僉事,而且還是南鎮撫使。他所統領的南鎮撫司負責本衛的法紀、軍紀、監察、人員管理等職責,如果曹唯哪天不開眼犯了事,那麼審理他的便是這個葛老。
“卑職見過吳同知,葛老!”曹唯態度謙遜,正正經經地行了一個禮。
葛老摸了把鬍鬚,微笑道:“會下象棋嗎?”
“啊?”曹唯結結巴巴道:“會……會一點。”
“那你來看看老頭子我下一步該怎麼走?今天你若是能保我不輸,老頭子就給你一些獎賞,你看如何?”
吳俊冷笑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你若是敢讓他贏了老夫,老夫饒不了你!”
曹唯頭大如鬥,愣愣地走過去,只見棋盤上的局勢……一團糟!兩方的士都殺到了對方的老巢,而兵卒卻在家裡守衛將帥,曹唯也是個臭棋簍子,卻也沒見過這種情況,訥訥道:“兩位大人,你們真的會下棋嗎?”
吳俊神色不善地看着他,道:“豎子,你是在質疑上司的能力嗎?老夫和葛老都是久經沙場之人,對於棋局的把控不是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能夠揣度的。”
葛老笑呵呵道:“小子,不要在乎什麼約束規矩,否則就會束手束腳,失了分寸。有些人制定規矩,有些人利用規矩,而有些人受制於規矩。
規矩限制了道路,約束了心思,有時候是好事,而有時候卻能把一個人綁得死死的。
還是想想怎麼幫老頭子贏了這局棋吧,否則你以後若是落在老頭子手上,呵……”
曹唯仔細回味葛老的話,逐漸品出一些滋味來,嘴角微微勾起。既然不要老子規規矩矩的,那老子今天就壞一壞這規矩……
曹唯的手搭在棋盤上,其他幾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卻見他用力一掀,整個棋盤翻倒在地,棋子胡亂散落。
牟斌愕然地看着曹唯,隨即咧嘴笑了出來,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吳俊臉色陰沉,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寒芒閃現,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從猛然從他身上迸發出來。
葛老也收斂了笑容,抓起桌上殘留的一個棋子,冷冷道:“小子,除了陛下以外,從來沒有人敢在我們兩個面前如此放肆,你若是不給老頭子一個解釋,那隻好請你去南鎮撫司做客了。”
曹唯拱手道:“葛老,吳同知,是小子無禮了,但是小子實在是不知道你們二位下棋時的規矩,要想讓你們二位都不輸,那只有這個法子了!”
吳俊和葛老相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葛老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着曹唯道:“我們三人等了你小半個時辰,期間猜測過你會用哪種法子解決眼前這個僵局,吳同知說你會偏向一方,借一人之勢而壓另一人。
老頭子猜測你會含糊其辭,左右說上兩句好話,然後就能糊弄過去。至於牟帥……他說你會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最後會向他求救。
沒想到你竟然敢掀了我二人的棋盤,竟然還真的破了局,真是膽大包天,真是不守規矩,真是……好得很!”
牟斌走過來拍了拍曹唯的肩膀道:“老夫怎麼忘了你這小子的混賬性子!不過,你乾的不錯,這種破局的方式粗暴有效,老夫很喜歡,所以老夫決定讓你做內城千戶,專管國子監和玉河一帶,權力很大,責任很重!”
一個千戶在權貴多如狗的內城能有多大權力?說權力很大純屬瞎扯,然而“責任很重”四個字卻讓曹唯心裡一咯噔,因爲責任和麻煩總是相互關聯,責任越重,麻煩越多,而有了麻煩就一定會得罪人。
曹唯自然知道國子監的大名,當初他還向謝平提議將謝鈺飛送進國子監讀書。國子監是大明朝的最高學府,是年輕士子讀書的地方,這羣死腦筋的半大小子,渾身充滿了青春荷爾蒙,動不動就要妄談國事,爲民請命,偏偏家裡多是高官顯貴,不能得罪。
至於玉河是什麼地方,曹唯也能猜出一二,大致就相當於南京的秦淮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玉河兩岸也盡是青樓酒館。很奇怪的一個現象,大明朝各地的學院和青樓總是捱得很近,也不知道這些士子在聽到青樓傳來的絲竹聲時還能不能讀得進去書。
士子狎妓在外人看來往往是風流雅事,令人稱道。精力旺盛的士子最喜歡的便是在青樓裡爭風吃醋,一較高下,在比較中動起手來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錦衣衛前去鎮壓,鎮壓的結果往往是雙方把氣都撒在錦衣衛的頭上,而到場的錦衣衛還不能還手辱罵,因爲發生衝突的士子能如此囂張,多半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爹,所以管理國子監和玉河的千戶充當的絕對是受氣桶的角色。
當聽到國子監和玉河時,曹唯就知道自己被牟斌坑了,自己來京師就是來混日子的,對於這種得罪人差事還是敬而遠之爲妙。
“牟帥,屬下能力不足,無法擔此重任,還請牟帥另選賢能。”
牟斌冷笑道:“能力不足還做什麼錦衣衛?不如回鄉下種地帶孩子。”
曹唯大喜道:“多謝牟帥,屬下這就交了錦衣衛的差事,回家種地去,牟帥的大恩大德,屬下沒齒難忘,回家就給您立生祠。”
吳俊和葛老面面相覷,沒見過把錦衣衛的官職這麼不當回事的人,好像不做錦衣衛就是天大的幸事。
牟斌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冷哼了一聲,道:“離開錦衣衛可以,留下兩條胳膊三條腿,再經過三刀十八刑,你就可以走了。”
曹唯委屈道:“這哪裡是錦衣衛?這分明就是傳銷組織……”
牟斌疑惑道:“何爲傳銷組織?”
曹唯不理會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墩上,自言自語道:“老子自從做了錦衣衛以後就危險不斷,屢屢遭遇白蓮教的刺殺,一直在生死邊緣上掙扎。
先是被白蓮教的聖女和香主劫持,後來又被白蓮教大長老暗算,差點就沒命了。回鄉見見岳父,本以爲風平浪靜,誰想竟遇到了白蓮教的三長老,命途多舛說的便是我這樣的吧!
這還不算完,來到京師還不到一日就被人往死裡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