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條木舟緊緊將海船包圍以來,木舟上的賊匪從四面八方將帶有鐵鉤的繩索往甲板上扔,然後沿着繩索不斷攀沿。
黃熗剝下上衫露出精壯的胸膛,他嘴裡咬着一柄短刀,也沿着一條繩索往上爬,他明白此時已經不得不拼命了,損失已經太大,若是退了半分,不說這船上的勢力日後會不會瘋狂報復,就是來自黃家的厄難,恐怕都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了。
所以,不能退了……
爲今之計只能啃下這根硬骨頭,清理好痕跡,再將船上的財物消化掉,如此一來才能恢復元氣,挽回損失。
船上的漢子也明白若是賊匪登船,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頂之災,所以他們也在奮力抵抗,不敢後退,然而他們中大多數都是商號裡的夥計,雖然手裡拿着長槍刀刃,但是也不及常年在刀口舔生活的賊匪悍勇,且賊匪人多勢衆,貨船上的漢子漸漸顯出頹勢。
黃熗離甲板不過丈許距離,他靈活地躲避着刺來的長槍,看着甲板上人驚慌失措的神情,臉色愈發殘忍,正當他準備一鼓作氣登上甲板時,一聲轟隆音從他耳邊響起,直接震得他兩耳失聰,不知發生了何事。
黃熗茫然地拉着繩索,機械地扭頭看去,眼前一幕令黃熗睚眥欲裂,只見原本密密麻麻的木舟羣裡一個碩大的“窟窿”觸目驚心。原本的木舟已經碎成了渣滓,至於木舟上的人早已經沒有蹤影,只剩下斷肢殘骸漂浮在海面上,留下刺眼的猩紅。
“窟窿”旁邊也有受到波及的海匪,他們有的直接死在了乘坐的木舟上,身體殘缺,有的捂着身體傷處,身上沾滿了鮮血,嚎叫地極爲悽慘。
這時,一個黑色圓球狀的東西從貨船上被拋了下來,落在了一條木舟上,木舟上的一個海匪呆滯地想要去撿,一聲巨響之後,衆多木舟之間又多了一個“窟窿”。
“跑!”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其他見到這一幕的海匪在短暫地呆滯後開始瘋狂地划着木舟向四周逃竄,就連已經爬到一半貨船的海匪也都連忙跳下海,然後飛速朝着遠離貨船的方向游去。
海匪之中沒人知道究竟是什麼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也沒有心思去深究,他們已經被剛纔的一幕已經嚇破了膽,此時只想要逃命,越遠越好。
正當他們竭盡全力想要逃離這人間地獄時,一艘艘揚着“曹”字旗的船隻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船上整齊佩戴着甲冑的官兵打破了海匪們心裡最後一絲僥倖,殘存木舟上的海匪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兵,然後癱坐在船上,披頭散髮,目中無神,臉上已經沒有了半點桀驁和殘忍。
“我種下一顆種子,終於長成了果實,今天是個偉大日子……”
豐收總是讓人愉悅的,曹唯負手含笑,看着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海匪,如同看着一棵棵成熟的莊稼。
“曹斌,令將士將賊匪們收攏以後,綁住雙手,看押起來,若是有所抵抗,當場格殺!”
“是!”
海匪的收攏過程沒有起半點波瀾,實際上,就算海匪們想要抵擋,卻已經精疲力竭,有心無力了。
一個三百斤的胖子即便是痛哭流涕也充滿了喜感,曹唯耐心地安慰着潘富,許諾日後再也不讓他犯險,又答應日後給他還未出世的孩子種種好處,這才把潘富從他身上推開。
擺脫潘富後,曹唯趕緊脫掉外衫,在潘富幽怨的注視下掏出一張白色手絹反覆擦自己的胳膊,足足擦拭了一盞茶的工夫,確定沒有鼻涕眼淚的味道後才鬆了一口氣。
孫狗子抱拳走到曹唯面前,道:“大人,這便是海賊中的黃三爺!”
曹唯饒有興趣地打量一番跪在地上的黃熗,笑道:“黃熗?”
黃熗此時臉色蒼白,披頭散髮,身上幾處傷痕均流着鮮血,聽得對方輕輕鬆鬆叫得自己的名字,悚然一驚,怨毒地看着曹唯,大聲道:“閣下到底是何人物?讓黃某死個明白!”
曹唯尋個椅子坐下去,掏了掏耳朵,笑道:“黃熗,松江府清河縣人,父黃南山,清江縣黃家上任家主,母梅子熙,爲黃南山妾室,哦,對了,還有一個胞妹,黃柔。
黃熗爲黃南山第三子,因是妾室所生,故而自幼不爲黃南山所喜,與其母其妹相依爲命,生活所出不過是其母梅氏的些許例銀。
黃熗從小便聰慧過人,文武皆有所獵,所作文章文理通透,因而時常被先生稱讚,說他有進士之才。
十六歲時,黃熗在一次壽宴之上識得杜家之女杜茜娘,與之相識相知,且相戀……”
黃熗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從未想過竟然會有人能將自己的底細摸得如此清楚,他將眼睛瞪得渾圓,狠狠道:“你到底是誰?”
曹唯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詢問,繼續道:“……中秋賞月,玉龍風舞,青青澀澀,我心難平,佳節之際正是與情人相會之期,黃熗約了杜茜娘賞月私會,晚飯後自黃家而出,滿心歡喜,誰知到了私會之地才發現……”
曹唯低頭看着黃熗,眼中露出憐憫之色,道:“才發現那個俏麗活潑的杜茜娘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且衣衫不整,是受辱之後而亡……好巧不巧的,官府差役不知從哪裡收到消息,趕到了命案現場,恰好看到黃熗跪在了杜茜娘屍體旁邊,於是直接將其帶回了衙門,等候審問。
但是,好巧不巧的,當天晚上縣衙走水,黃熗被燒死在了牢獄之中,黃家聞訊差人過來將黃熗的屍身帶回了黃家,草草安葬,縣令大人也不想生事,就此了結了此案……
黃三爺,你告訴我,爲何本在二十年前便暴斃的黃家第三子黃熗,爲何還好端端地活在了這世上,並且還成了賊首,難不成這世上有鬼不成?”
黃熗低頭髮聲,似哭似笑,片刻後,他嘶啞着聲音,道:“那黃家第三子見到心愛之人的屍身後心痛難忍,頓時癱倒在地,不敢相信,隨即便被聞訊而來的差役帶到了衙門。
當天晚上……當天晚上牢房來了一個黑衣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垂頭散發的少年,那黑衣人便是黃熗的父親黃南山。
黃熗此時早已經沒了主意,就央求着親生父親救他,黃南山便說此案證據確鑿,許多人都親眼所見,沒有抵賴的可能,唯一的活路便是假死脫身。
那少年人便是替死之身……這世上,哪來的鬼,鬼有人心便是人,人有鬼心更似鬼啊,這些年我黃熗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人有鬼心更似鬼……”
曹唯嘴裡琢磨着黃熗的話,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道:“黃熗,你想變回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