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甫是個雷厲風行、說幹就幹的性子,這邊說要遷行轅,當天下午人就到了羅家莊。
足足一個千戶的錦衣衛將羅家莊圍了個水泄不通,自然也把這裡的老百姓嚇得惶惶不可終日,都以爲羅三虎殺官的行爲引來了大禍臨頭。
不過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羅三虎竟然囫圇個的活着回去了!
這可真是不可思議。
和羅三虎一起回村的,還有陳雲甫。
穆世羣帶着幾十號錦衣衛緊張萬分的小心護佑。
來到這羅三虎的家門外,陳雲甫所看到的確實和自己所想的絲毫不差,羅三虎的家境很是殷厚。
“大人。”
羅三虎剛想說話,卻發現陳雲甫竟然謂穆世羣道。
“走,咱們離遠點。”
“啊?”
穆世羣登時傻眼,指了指羅三虎道:“大學士,他、他可是欽犯。”
“欽犯又如何,人家都到了家,咱們就不能給人一點空間嗎。”
陳雲甫擺手就走,穆世羣沒有辦法只能跟隨,一直到離了幾十步後才站住腳步。
穆世羣從附近借了個凳子搬給陳雲甫,而後又忙着去張羅茶水,最後都侍候完了才站住問陳雲甫。
“大學士這是何意啊。”
“別說話。”
穆世羣頓時閉嘴不言。
此刻的陳雲甫幹什麼呢,就是遠遠看着那站在家門前的羅三虎,因爲就在他們離開後,一直跟着他們的村民們纔敢大膽開口。
“三虎回來啦!”
片刻宅門洞開,一個老頭打開了門。
“虎子。”
老頭顫巍巍的開口,眼裡登時就存了淚。
“爹!”
“噗通!”
羅三虎雙膝跪地,嚎啕一聲:“爹,兒子不孝,讓您憂心了。”
“兒啊!”
老頭蹲下身子摟着羅三虎的腦袋也是一頓嚎啕。
直哭了好一會,老頭才說道。
“我兒不是去衙門投案了嗎,今日竟可回來,莫非是逃了那大牢出來的,你殺官放糧,犯的可是作亂大罪,切不可心存僥倖,若是爲了苟且性命,俺這就拉你去投官。”
“爹,孩兒豈是那般小人,今日能從死牢中出來,幸能再看您一面,是天使大人的恩賜。”
說着話,羅三虎轉頭看向陳雲甫離開的方向,擡手指過去。
“天使大人就在那裡。”
“啊!”
老頭大吃一驚,趕忙說道:“你這渾人,怎麼能讓天使等着,俺帶你去謝恩。”
說着話便把羅三虎拉起,爺倆一道向着陳雲甫這邊走來。
“你看,他羅三虎沒跑吧。”
陳雲甫喝光碗裡的白水謂穆世羣言道。
後者嘿嘿一笑,捧了一句說道:“一切都在大學士您掌握之中。”
這功夫羅家父子倆也到了近前,羅老漢拉着羅三虎跪下叩首。
“小老兒給天使大人叩頭了。”
“爹,你跪錯了。”
羅三虎偷摸拉了一把,小聲道:“是這個年輕的。”
感情爺倆把穆世羣當成了欽差,全然沒注意到一身官袍錦繡的陳雲甫。
或許羅老漢也注意到了,但是沒敢往上面想,只當是天使帶來的隨官。
也是這個道理,陳雲甫看着就是個孩子,或許現在剛剛十七歲的他多少顯得比同齡者成熟些,可那頂個屁用,和穆世羣這個滿臉風霜滄桑的老男人站在一起,
可不就是個孩子。
羅老漢有些尷尬。
這事鬧的,哭錯墳了。
也不敢起身,就在地上轉了個方向,正打算叩首,陳雲甫已經蹲下身子扶住了羅老漢。
這裡不是官堂府衙,沒必要擺這規矩。
“老人家千萬不要行此大禮,起來說話吧。”
陳雲甫扶起了誠惶誠恐的羅老漢,又看向地上的羅三虎道:“你也起來吧。”
後者規規矩矩爬起身,也不敢擡頭,就老實站在羅老漢身後。
“若是天使大人不嫌棄,還請移駕小老兒家中稍坐,容老漢兒給您奉茶感謝。”
“老人家要這麼說,我可就更不敢去了。”
陳雲甫微微一笑,言道:“我有什麼夠的上讓您感謝的,今日帶羅三虎回來也是公事,可不是徇私情要放他。”
“小老兒不是此意......”
“咱們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也沒什麼不可說的。”
陳雲甫環顧四周,看着這一圈圈滿臉都是擔憂和驚懼的羅家莊鄉民,朗聲道:“諸位鄉親,我乃文淵閣大學士兼領通政使陳雲甫,今日奉皇命來此是爲了辦羅三虎的案子,你們不用擔心更不用害怕,朝廷絕不會因爲羅三虎一案遷怒於你們。
羅三虎夥同叔伯兄弟殺官放糧,已經觸犯了國法,論罪當誅其罪不赦,今日我帶他來,是成全他再盡最後一次孝道,同時,也希望諸位鄉親明晰事理,勸你們家裡那些藏起來的、或者被你們藏起來的孩子站出來投案自首,我以欽差的身份向你們保證,只要他們願意投案自首,我就給他們三天的時間讓他們盡孝。
如不然,我便要調兵將他們搜捕出來,到那時,再行審罪,只恐連個全屍都難保。”
一羣鄉民聽罷,既有猶豫者也有驚懼者,但都無人敢說話。
這時羅三虎放了聲。
“各位叔伯嬸孃,俺羅三虎不能勸你們,因爲那是送兄弟們上刑場砍頭,俺只說一句,千錯萬錯都是俺羅三虎的錯,是我帶着他們殺官的,俺羅三虎欠你們的命,下輩子當牛做馬也會還,我死後,不要遷怒於俺爹、俺娘。”
這羅三虎倒真是一條漢子沒跑,陳雲甫心生惋惜,嘆氣道。
“你既有爹孃,緣何還要做這種事。”
“大丈夫生而爲人,當知有所爲有所不爲,更應懂得忠孝仁義,犯案後,俺爹勸我投案自首,我欣然赴死這便是孝,我雖殺官放糧,卻從未想過聚衆抗法、和朝廷作對,這便是忠。
我弟弟爲保老孃和官府作對,我身爲其兄自當助之,這是仁義。”
羅三虎梗着脖子,言辭鑿鑿的說道:“忠孝仁義俺羅三虎可以拍着良心說,俺都做了,至於要殺要剮,都聽大人的。”
“你說的只是你以爲的。”
陳雲甫冷哼一聲,駁斥道:“先說忠,你殺官是私冤我不說什麼,但你私自放糧,致使國家庫糧流失,不可言忠。
你圖一己之快犯下死罪,拋棄家中父母不得贍養天年,不可言孝。
結衆做案,害的你這一衆鄉親個個家破人亡,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這便更談不上仁義。
忠孝仁義你是一個都沒能佔到,還在這恬不知恥說你是大丈夫嗎。”
羅三虎被駁斥的啞口,這倒談不上陳雲甫就是對的,只是立場不同導致的觀點不同罷了。
如果這事發生到陳雲甫自己身上,估計他也會和羅三虎一樣。
總不能束手待斃,任由惡吏宰割,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穿着這身官皮,陳雲甫必須要駁斥羅三虎,這是法理。
脫下這身官皮,陳雲甫甚至可能跟着羅三虎一起幹,這是情理。
法不外乎人情,說起來容易,中間的度怎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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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在這莊外住上一日,這一日內,我希望該投案的儘快投案,不要逼我掘地三尺。”
陳雲甫留下這句話,喝光桌上的白水,忍痛呲牙的留下一張百文寶鈔轉身離開。
羅三虎正打算跟上,又聽到陳雲甫扔下的一句話。
“好好陪陪你爹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