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日光一點點偏斜,顏色也從白色變成了黃色。在戰場上的廝殺戰鬥也來到了最爲激烈的頂點,槍炮的轟鳴聲響徹天地,讓每個人都有些昏頭轉向,也讓其他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義。
多摩川的原野上已經沾滿了鮮血,到處都是或完整或殘缺的遺屍,這些已經開始發白的屍體堆積糾纏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副駭人的圖畫。
而在幕府軍陣中,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焦灼不安地看着前方的戰事,他的手不期然間已經顫抖了起來。他確實有理由不安,自從下午兩軍開始交戰以來,雖然廝殺十分慘烈,但是可以十分明顯地看到他所率領的幕府軍隊在落於下風。
明明他派上去交戰幕府軍隊兵力是對方出擊部隊的數倍,但是這些軍隊在和漢寇的軍隊接戰之後卻一一被擊潰,猶如是浪花拍打在礁石上一樣消散了,只能起到一些消耗敵軍時間的作用。
眼下,這一塊龐大的紅色礁石正一點點地向自己移動過來,雖然之前他們遭受了一些傷亡但是他們卻絲毫沒有動搖,毫無憐憫地繼續前進着。而就在這些紅衣士兵的身後,大漢軍隊的炮兵一直都在開炮,炮火十分兇猛,轟擊着他的軍隊,也給所有人帶來恐怖和死亡。
在這羣大漢士兵的壓迫下,幕府軍中央的陣線稍稍往後縮了一下,也讓整個大軍都出現了一點點混亂,在側翼有一些部隊向中央靠攏,以便阻擋漢寇的兵鋒保衛將軍大人。
德川家光臉色煞白地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大漢軍隊,但是他卻一動也沒有動,更加沒有退縮的跡象,他現在就在幕府軍陣的最重要,絕對不能輕易移動,否則可能就會給本軍的士氣毀滅性的打擊。
就在他的注視之下,這些大漢士兵挺進到了本陣的面前,他的肉眼幾乎就能看清對面這些士兵身上的穿戴。他拿起望遠鏡來仔細觀察着他們,發現他們都只是高舉着武器,面無表情,彷彿是毫無知覺的殺戮機器一樣。
而這時候,本陣最前方的大筒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些大筒是口徑極大的火繩槍,他們的體積各異,有些大概相當於普通火槍數倍大,專門的炮手右手握筒尾,左手水平舉起筒身,瞄準對面的大漢士兵準備發射。而體積則更加大,近乎於整個人的身長,簡直看上去像是大炮一樣,被轉載了專門的架子上,一羣炮手站在了這些大筒的後面,支架後還墊着米袋。
在戰國時代,因爲火繩槍的大量流入,所以日本的戰爭形式發生了重大改變,而且火槍也贏得了幾乎所有大名的喜愛,而且日本人自己也走上了仿製火繩槍的道路,而這些大筒都是由日本國內的工匠精心所製作的,追求的就是威力,口徑做得很大。
就在這些大筒的旁邊,炮手們小心翼翼地在調整着大炮的射角。這些大炮都是數十年前德川家康在世的時候進口了。在戰國時代,日本雖然大量進口火繩槍,但是對大炮的進口卻不夠重視,所以大炮很少發揮作用,等到了德川家康統治日本之後,爲了消滅豐臣家,他開始大量從荷蘭人以及英國人的手裡進口大炮。
而這些大炮也確實在德川家康剿滅大阪的時候發揮了作用。
不過,等到了剿滅大阪之後,德川幕府開始普遍性地認爲天下已經無事,所以不再大量進口武器,轉而追求構築穩固的統治體系,所以當二十年後面臨更加兇惡的敵人時,幕府大軍只能依靠這些當年的火炮來拯救自己。
當大漢軍隊來到陣前之後,這些槍炮的射擊準備也都已經做好了。
伴隨着“開火”的命令,噼裡啪啦的槍炮轟鳴開始驟然響徹了大地,煙霧也瞬間籠罩了整個陣地,無數槍彈和炮彈帶着破空時尖銳的呼嘯向這塊紅色的礁石砸了過去,希望能夠給他們造成足夠的傷害,迫使他們停下自己的腳步。
密集的炮火穿過了煙霧直接轟向了大漢軍隊,也迫使他們暫時停下了腳步。火槍手開始列陣,準備對敵軍進行還擊,而其他人則矗立在原地,等待着重新進軍的命令。
有些人中槍了,但是他們一聲不吭,直到又一顆子彈將他們打倒在地不能再戰鬥爲止,整個方陣的人都矗立在原地,在肆虐的炮火中等待著前進的命令,看着站在自己旁邊的袍澤一個接一箇中彈倒下,他們的心裡並沒有恐懼,反而積累了無比的仇恨,迫不及待地要衝上去和敵軍廝殺,可是他們沒有得到命令,他們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對面打過來的不是槍彈炮彈而是軟泥一樣。
徵日軍第三團團長馬衝昊此時就在軍陣中,看着自己的部下們遭到敵軍反擊的場面。儘管明知道越靠近幕府軍隊本陣越會遭受敵軍的反擊,可是這猛烈的反擊炮火稍稍有些有些出乎於他的意料。
這一次出擊的大漢官兵,都是來自於他的團,在趙鬆突擊中央陣線的命令下,他和他的大部分部下排出了幾個大型的方陣向敵軍壓了過來,馬衝昊老早就想要在這次戰事當中立下大功了,而初戰的順利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所以他毫無猶豫地接下了這個艱鉅的任務,甚至爲此感覺歡欣不已。
然而,此刻看着自己的一個個部下在敵軍的轟擊之下倒下,馬衝昊看得憤怒到了極點,他睜大了眼睛,彷彿就要裂開了一樣,他在部下旁邊嘶吼,確保本軍的軍陣不要因此而有任何動搖,同時以最大的音量催促火槍手們儘快做好準備。
他的身後大炮也在不住地轟鳴,不過這些本方的大炮並不能給他提供多少幫助,因爲他們正在集中火力轟擊敵軍的左翼,而且已經給對方帶來了混亂。左翼的勝利馬衝昊現在無從得知,他只知道自己這裡絕對不能夠有任何的閃失,更加……絕對不能夠退卻。
“開火!”在火槍手們準備好了之後,馬衝昊馬上下令。
嗆人的煙霧再度從大漢軍隊的軍陣當中冉冉升起,密密麻麻的彈丸夾雜着士兵們復仇的憎恨呼嘯着向幕府軍正面轟擊了過來,也讓不少幕府士兵倒在了地上,煙霧繚繞的戰場中槍炮不住地交鳴,也讓一切都好像籠罩在了模糊不清的世界當中。
馬衝昊拿起望遠鏡想要觀察一下對面的情況,但是他只能看到對面灰黑色夾雜的一片片模糊身影,什麼都已經看不清了,而彈丸和炮彈卻互相着在這煙霧當中竄來竄去,彷彿是突然從虛空當中冒出來的妖魔一樣,帶走了兩邊一條條年輕的生命。
馬衝昊心裡的焦灼感越來越濃厚了,對面有大量槍炮,雖然射術不佳但是數量和火力卻彌補了這個缺點,而本方雖然有精良的火槍和火槍手,但是在這樣的對轟當中不可避免地會落入下風,如果一直站在這裡對轟的話,顯然一直會是自己吃虧。
對面一直都煙霧繚繞,看不清具體的兵力部署,不過想來幕府將軍身邊的軍隊不會少吧。
能不能退卻?
不,絕對不能,趙帥下達了命令,陛下也向自己寄予了那麼大的期望,怎麼能夠退卻。
他在心裡一發狠,咬了咬牙,然後他的手摸向了身上的佩刀,緊緊地握住了刀柄。
大丈夫就算死,也得死得其所!
“衝!向前衝!”他乾脆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大聲向旁邊的軍官們喊,“跟着我一起上!”
就在他聲嘶力竭地喊話時,一顆炮彈呼嘯而過,從馬衝昊的旁邊略過,然後砸中了他身邊扛着軍旗的旗手,直直地將這個年輕人的半邊腦袋削掉了。
四濺的腦漿和着血水揮灑到了半空當中,白色的黏液沾了一些到了馬衝昊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和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讓他幾乎作嘔,但是他心裡非但沒有絲毫的恐懼,反倒那種憎恨和怒火更加躥升了起來。
他睜大了眼睛,面孔幾乎都扭曲成了一個猙獰的樣子,然後乾脆扔掉了手中的佩刀,拿起了這個倒下的旗手手中的軍旗。
“跟我上!”伴隨着這一聲大吼,馬衝昊無視了撲面而來的槍彈,近乎於瘋狂地向對面走了過去,而他的親衛們也幾乎同時嘶吼着,跟在了他們的團長後面,不管不顧地向前衝擊,而他們的衝鋒也帶動了整個團,幾乎每個人都跟着喊了起來,然後拿着武器向前衝,帶着積蓄已久的憤怒向對面衝了過去。
煙霧繚繞中的幕府大軍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大漢軍隊的動向,所以當紅色的洪流在煙霧當中若隱若現的時候,當大漢官兵的嘶吼聲傳到了他們的耳中的時候,就連德川家光都心裡一顫。
己方的炮火足夠犀利了,這幾乎是集中了幕府軍隊能夠收集到的全部炮火了,原本以德川家光的判斷,不可能有任何軍隊能夠抵禦住這樣的炮火,他原本盤算着轟垮了對方的陣型、擊退敵軍之後再發動追擊,卻沒有想到對方不僅沒有潰亂,反而一直以血肉之軀強行挺住了炮火,甚至還直接發動了反擊!
這些漢寇,還是人嗎……德川家光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然而他現在也無暇去思考這個問題了,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不能有任何的閃失,不光是因爲他個人的安危,而且也是爲了整個大軍的安危。
看着對面呼嘯着無視炮火衝上來的紅衣漢寇,德川家光不期然間將嘴脣咬得出血了,他不相信有着數倍的兵力,自己還是擋不住敵軍的進攻。
“全軍突擊!”他大聲對旁邊下令,準備和漢寇決戰,擊破這一支敵軍。
在德川家光的命令下,早已經蓄勢待發的幕府大軍全線開始對對面的敵軍發動了衝擊,一場可怕的肉搏戰再次開始了。
兩軍之間地形稍微有些崎嶇,這是之前農田的阡陌,但是這些溝壑一點都不能妨礙和絲毫地減弱這場廝殺,地上的每一個褶縫都在刀槍的爭搶之下,幾乎每寸地方都在搏鬥着,從一塊農地到另一塊農地,從一片樹林到另一片樹林,甚至就在稀疏的村舍當中,到處都有人在嘶吼着拼殺。
大漢軍隊毫無顧忌地衝殺着,不停地對對面的敵軍揮動自己的武器,即使這樣的混戰當中,他們還是依照平常嚴格的訓練組成了一個個小型的陣型,然後依靠袍澤的力量和衝過來的敵軍廝殺,直至佔領一片片小區域,清除掉對面的敵軍。
每個地方都呈現一片觸目驚心的屠殺景象,大漢軍隊的火槍在這一大片範圍內終於發揮了威力,依靠更高的精度,和更加良好的訓練,這些大漢火槍手們的轟擊給敵軍帶來了額外的傷亡,並且配合着長槍兵們的推進,馬衝昊舉着自己團的軍旗,毫無懼色地帶着自己的親衛們在敵軍當中衝殺,他們都已經殺紅了眼睛,只想着將敵軍壓垮。
就在馬衝昊擎着軍旗向前衝過去的時候,突然他感覺右肩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往肩膀一看,發現一顆彈丸已經在他的右肩上面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此時正在不停地流淌着鮮血,不知道流了多久了。
這種劇烈的疼痛感並沒有讓馬衝昊感到有任何的害怕,多年的廝殺早已經讓他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傷亡,甚至已經讓他看淡了生死,他反而咬緊了牙關,繼續帶着自己的部下們往前衝殺。
不過,他們縱使勇敢而且訓練優秀,但是敵軍數量遠遠多過他們,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將敵軍擊退,但是馬上幕府軍又開始繼續反擊,這些關東武士們嚎叫着拿着太刀和佩刀奮不顧身地衝了過來,一次又一次協力奮戰,又一次次被擊退,在綠色的原野上,在土黃色的大路上,大風掀起了陣陣塵土,厚厚的煙雲使天空黑沉沉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魂靈正在隨着煙霧杳然騰上雲霄。
膠着的戰事,每一刻都有人死去,但是剩下的人們卻渾然未覺,一直毫不顧惜地戰鬥着,似乎誰也沒有辦法壓服誰,但是數倍的幕府軍只能和遠少於他們的大漢官兵相持,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種很危險的境況了——因爲,大漢軍隊還可以增援,儘管他們人數遠少於幕府軍,但是現在大漢投入到戰場的卻還不是全部兵力。
就在馬衝昊瘋狂地和自己的部下們衝殺的時候,他的後方突然想起了一陣熟悉的號聲,這熟悉的調子讓馬衝昊稍許回覆了一些清醒,然後他向後一看,發現一大羣穿着紅衣的大漢官兵正向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趙帥派兵來增援了!馬衝昊心中大喜,他重新轉頭回去看着自己的部下們,然後將軍旗交給了旁邊的衛兵,自己隨手拿過了一把別人的佩刀。他的身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但是
“殺啊!”他再度大喊了一聲,然後以百倍的激情重新投入到了和幕府士兵們的廝殺當中。
“殺啊!”就在同一時刻,第二團的團長黎黃河也跟他的部下們喊了出來。
前方馬衝昊和他的部隊所經歷的激烈戰鬥,黎黃河也一直看在眼裡,他既爲對方擔心,也羨慕他可以擔任如此重要的任務,他一直都在請求去增援馬衝昊,但是趙鬆直到確信時機已到的時候,才命令他沿着馬衝昊衝開的血路進擊,去給幕府軍最大的打擊——而投入麾下的第三團。,也是趙鬆最後和德川家光用出賭注的時候。
在幕府軍驚恐的視線下,又一大羣穿着紅衣的士兵從後方衝了過來加入到了戰場之中,不過爲了追求速度,他們最初並沒有排出嚴格的陣型,而是以散亂的陣勢衝到了前方,而即使這樣,他們還是給幕府大軍帶來了足夠的壓力,這支爲數上千人的大漢軍隊,猶如是天平當中投入的重重砝碼,讓形勢突然傾向了大漢軍隊這一邊。
剛纔還在和大漢軍隊廝殺的幕府軍,這下被慢慢地擊退了,而他們原本被激起來的勇氣和士氣,也在剛纔的廝殺當中慢慢地被消磨殆盡,而這時候,大漢軍隊卻沒有停歇的意思,不光是增援上來的新銳,就連原本在廝殺當中筋疲力盡的大漢官兵,也跟在了馬衝昊的軍旗後面繼續向前衝鋒,他們勢不可擋地往前衝着,雖然不時有人在炮火當中倒下,但是眼看就要接近到敵軍的炮火陣地了。
而就在這時候,原本就在炮火當中顫抖的左翼戰線,又出現了新的震顫,一大羣騎兵沿着佈滿了青草和殘肢以及鮮血的原野疾馳而過,飛快地向幕府軍的軍陣席捲而去,馬蹄踐踏著死了的和快要死的人,使這場景變得更加可怕,一些可憐的傷兵手腳甚至下巴都沒了,可是他們的呻吟無人在意,呼嘯而過的馬匹反而把他們的胸膛被踩得凹了進去,這時憤怒的叫喊聲,咒罵聲,痛苦和絕望的呻吟聲夾雜著馬的嘶鳴聲充斥著整個戰場,而這些騎兵們卻渾然味覺,只是排成緊密的隊形以極快的速度向對面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