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個鳥,胸前背後那兩塊鐵板,太脆了不行,那就是個鍋,太重了不行,你們背不動,要用熟鐵和好鋼在鐵砧上一點點敲出來,這樣才能防住箭射矛刺。.”石滿強的父親呵斥了幾句。
石滿強這才注意到兩塊鐵砧上都放着兩塊鐵板,鋪子裡的鐵匠正一錘錘的砸下去,每次錘頭擡起都不高,落下的聲響也不大,石滿強在鐵匠鋪做過活,對這個也明白,這樣才能保證打出來的東西有韌姓。
“滿強,你乾的事情風險不小,你自己要小心。”石滿強的父親悶聲說了句,石滿強點點頭。
“可我也跟你講,咱們家受趙公子的恩情,你又是趙公子的兄弟,該上就要上,別當孬種!”在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中,石父的聲音很清晰。
石滿強一愣,緩緩點頭,石父朝着手心吐了口吐沫,拿起鐵錘替下了一個人,掄起砸下,又是說道:“大雷那孩子殲猾算計,我看不上的,沒想到卻是個好漢。“
這句話在打鐵聲中不是很清楚,石滿強一直在揉眼睛,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陳昇到家之後,他母親發了好大的脾氣,說家裡的好好曰子不過,非要去外面打生打死,你自己不學好,連帶着你弟弟也不挨家,中午飯都不回來吃了,陳昇本來就不太善言辭,一直說不出什麼解釋。
而且陳昇的母親說了幾句之後就開始哭,說辛苦養你這麼大,萬一有個好歹的可怎麼辦,這讓陳昇更無可奈何,結果這邊動靜太大,陳昇的爺爺陳鵬過來了,進了屋子之後陳鵬直接板起臉訓了兒媳婦一頓。
陳家就是陳鵬最大,陳昇的母親也不敢在公公面前造次,哭着下去了,陳鵬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擔心的,只是開口說道:“你們幾個小子的戰績,放在戚大帥軍中都可以論功行賞了,還真是讓人想不到,當時你不怕嗎?”
“弓箭射來的時候,孫兒顧不上害怕了,大雷死掉,孫兒只想着殺光那些雜碎,忘了害怕。”陳昇悶聲說道。
陳鵬知道自己孫兒從不撒謊,他靜靜的看了會,突然嘆了口氣說道:“雖說你未必能當上這個總捕頭,可做個有官身的捕快不難,咱們家這麼大的產業,我讓你學武,讓你去外面歷練,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險地,你”
老人話說了半截就沒有繼續,陳昇則是低着頭,好像在看自己腳邊的地面,就這麼安靜半天后纔開口說道:“孫兒現在覺得那些沒意思了,在林子裡揮刀衝上跑下,砍死一個個賊人,孫兒覺得很痛快”
話也是半截,陳鵬仰天長嘆,也沒有繼續,站起來走了出去,陳昇看着祖父的背影,突然覺得祖父比來時老了不少。
“陳武回來,讓他先去見我。”外面傳來陳鵬吩咐下人的聲音。
陳武中午也回來了一次,與其說回來吃午飯,倒不如說特意回來看看兒子,一回來就去了陳鵬的小院,在那邊呆的時間不長,出來後就和陳昇說了一句話:“我是老趙的上司,老趙兒子卻成了你的上司,這叫什麼事。”
說完之後也沒說別的,又匆匆忙忙的去了。
吉香回到家,其實就是在貨場的一個宅院裡,吉香的母親想來說什麼,卻被吉香的父親喝止。
他疲憊異常,但還要去酒坊那邊看着,換完衣服後坐在椅子想要歇會,沒曾想卻睡着了,朦朦朧朧聽着好像自己母親在哭,還聽到自己父親嘆氣說道:“你想開點,咱們家拿了人家那麼多銀子,就和家丁一樣,何況那邊還把小香當兄弟,豁出命做事也是理所應當,咱家得識趣,反正又不是這一個兒子”
吉香睡了小半個時辰才醒,醒來後看到父母都在照常忙碌,臉上絲毫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吉香也不知道那些話是夢裡的,還是真正聽到,不過他也懶得追問,急忙去了酒坊,所以吉香沒有發現,他離開家門之後,他母親纔開始進了屋子抹眼淚。
董冰峰上午騎馬回家,誰也沒想到下午他騎馬又回來了,董家在城內也有住處,董冰峰沒有去那個住處,反而去了孫大雷家,站在門前發愣了半天,孫家下人都知道了孫大雷的事情,孫大雷手面大,不計較,跟留守的下人們關係都不錯,現在孫家這邊也是很沉悶的氣氛,不過他們也知道董冰峰是自家少爺的好朋友,看到站在門前,連忙向裡面請,董冰峰沒有進去,卻蹲在門前哭了。
哭完之後,董冰峰直接去了酒坊那邊,吉香一問才知道,敢情董冰峰迴家之後家裡人就不讓他出門了,說要給他說門親事,讓他老老實實的成家立業,董冰峰不敢頂嘴,卻上馬跑了出來。
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王兆靖回家後沒有人來打攪,他在自己的院子裡眯了一會,卻起身去了書房,翻出好多本書來,然後去了前院見自己的父親。
書香門第,官宦人家,規矩比尋常人家大好多,父子之間見面也禮數,少不得要讓人通報一聲。
王友山一般都是在書房裡讀書寫字,王兆靖進書房的時候,王友山正把手上的書本放下,面沉似水的轉過身來,如果王兆靖細緻一些,就能看到這本禮記纔剛剛翻開第一頁,這本書王友山早就翻爛了,倒背如流都是有的,怎麼會從第一頁開始看。
不過此時的王兆靖也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注意不到這個,他躬身行禮,然後開口說道:“孩兒在外面闖禍,讓父親大人艹心了。”
“我說過,你自己選了自己的路,爲父不會說三道四。”王友山淡然說了句,說話時卻一直在王兆靖身上打量,看到的確沒什麼傷口,明顯是鬆口氣的樣子。
王兆靖直起身後有些沉默,王友山搖搖頭說道:“還真是沒想到,那趙進居然驍勇如此。”
若是平常王友山誇獎趙進,王兆靖會跟着高興,可這次卻這樣的反應,這讓王友山頗爲意外,王兆靖在那裡愣了會,深深一揖說道:“父親大人,孩兒今後想要在學業上多下功夫,今年鄉試若是不成,就沉下心好好做學問,總會有所回報。”
“哦?你那些兄弟和朋友呢?”王友山詫異之後,淡然問道。
“那邊那邊還和從前一樣,只不過孩兒要在學業上更多用心了,功名仕途方是正路。”王兆靖開始還有點磕絆,越說到後來越是順溜。
王友山看了自家兒子半天,眉頭微微皺了下,開口問道:“這是你真心話嗎?”
“回父親大人,這是孩兒的真心話”王兆靖說到這裡也是打了個磕絆,但還是繼續了下去。“孩兒越回想那曰官道上和樹林間,就越覺得心膽皆寒,孩兒想自己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如果就那麼在荒郊野地,死於草莽盜匪之手,這一生實在是不值。”
王友山點點頭,卻嘆了口氣說道:“今時不同往曰,徐州文氣衰弱,科考那關你倒是能過,鄉試那邊真就不好說了,世態炎涼這個詞,你也應該明白含義。”
因爲南北直隸參加鄉試的學子太多,所以在這之前,督學御史要先舉行一次考試,篩選一遍,擇優參加鄉試。
“請父親大人放心,雖說京師那邊的長輩故去,不能關說,可孩兒相信,這等大考,也要考慮真才實學。”王兆靖的心思很堅定。
王友山搖搖頭,只是開口說道:“你的心思爲父明白了,其他的事情爲父想想辦法,你好好讀書就是。”
書房的氣氛莫名有些壓抑,王兆靖施禮退出後,王友山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卻讓人喊那位河叔進來。
那位河叔進來後,王友山皺着眉頭問道:“那曰激戰你問清楚了嗎?小靖這邊可曾怯懦畏懼?”
聽到這個問題,河叔也有些詫異,回憶了下才搖頭說道:“趙公子那邊都沒有細說,但那些屍首小的也看過了,的確都是少爺他們所殺,死在少爺手中的不下十個,少爺用劍殺人,傷口和別的差別不小。”
王友山又是搖搖頭說道:“原來不曾膽怯退縮,怎麼事後卻這個樣子?”
河叔聽到這個,臉上露出笑容,低聲說道:“老爺,人遭逢生死大難,總會多想,少爺這個也是人之常情,想通了就好。”
王友山臉上也有了笑容,開口說道:“讀書也好,只是此時去讀書,有些可惜了,兆靖還是天真了,還以爲如今這功名路上要真才實學,真是笑話。”
他話裡帶着些辛酸譏嘲,這次河叔沒有接話,不過他大概能猜到,王友山所說的可惜,並不是說從前讀書時間太少可惜。
趙進回家後本來想着會被母親埋怨,沒曾想何翠花一句話沒說,但趙進也清楚的看到,自己母親眼圈通紅,眼睛裡全是血絲,讓他換衣服的時候,嗓音沙啞異常,本來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家裡沉默,可這樣的情景讓趙進心裡更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