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餘投資的事,現在看來算是塵埃落定。我深信,只要月白在他身邊,錢有餘就逃脫不了必須來老鷹嘴投資的命運。這塊石頭一落地,我感覺輕鬆了許多。人一輕鬆,頭腦就特別的靈泛。頭腦一靈泛了,就想找幾個人喝酒說話。每個人都有傾訴的慾望,我也不例外。
喝酒都是有企圖的表達,無緣無故喝酒喝醉的是酒鬼,心藏喜事找人喝而不醉的人是酒神。
礦泉水廠雖然還是海市蜃樓,並不影響我未雨綢繆。建廠是小事,投產後纔是大事。建一個廠,只要有錢,沒有搞不定的事,但建廠以後涉及到工商、稅務、衛生等,任何一個部門,就能扼殺剛剛出生的企業。
在衡嶽市,任何一個企業,只要頭上不戴着“國”字帽,就會有像螞蝗一樣的各種部門,只要聽到水響,必定蜂擁而至。
這樣一想,吳倩老公付科長第一個跳出來,此人在工商局深耕多年,關係盤根錯節。當年我們蘇西鄉土特產經銷公司落戶衡嶽市,他幫了大忙。
翻了半天電話,沒找到付科長的聯繫方式。心裡就懊惱,由此也看到自己深藏的小心眼。當初付科長給過我電話,事後我卻一筆抹去,無非是因爲吳倩。做人不大度,遇事則瞎忙!啞然笑了笑,我決定直奔主題,直接去工商局找他。
付科長還是在666辦公,不過這次保安沒攔我了。我奇怪地站在保安面前,微笑着等待保安的問詢。保安也奇怪地看着我,眼裡閃過一絲驚異,對我說:“看我幹嘛?”
我說:“你不問我的身份了?”
“不問了。都什麼時代了,早不問了。”保安說:“要找人就快去,不找人就出去。”
我還站在原地,說:“怎麼不問了?”
保安白我一眼說:“你有病吧你?”
我笑笑,丟下他,轉身上樓。
付科長對我還是印象深刻,一看到我,立即起身,過來握住我的手,大笑着說:“陳大鄉長,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我掏出煙來,付科長搖搖手說:“戒了。”
我自己就叼在嘴邊,點上火,抽了一口說:“好男人啊,付科長。”
付科長眼睛笑成一條細縫,拍拍我的肩膀說:“不是科長了。兄弟你做鄉長了,我也要進步啊。”
我故意裝作驚訝地樣子讚歎道:“付局長!恭喜恭喜。”
“副的。”
“你是姓付嘛。”
“是付副局長。”付科長尷尬地一笑說:“幸虧不是正的,老子當個正的,在別人嘴裡也是個副的,這個姓,不討好。”
我說:“兄弟,姓是父母給的,就像身體是父母給的一樣,不能改。管他正的副的,心裡有根線就好。”轉而又說:“假如我是你下屬,我就不叫你付局長,直接叫局長。”
付局長哈哈大笑,指着我說:“難怪曉月姐說你是半個人精。果不其然啊。”
兩個人坐着說了一會話,我說:“付局長,今天給兄弟一個機會,我們一起吃個飯。”
付局長沉思了一下,說:“好,沒問題。我來做東。”
我說:“怎能叫你破費,我請你。”
付局長大度地說:“沒事,我簽單就行了。現在誰還自己花錢吃飯。”
我頓覺汗顏。我們鄉政府裡,在外面吃飯還沒有簽單一說,大小事情,遇到吃飯,就想方設法拉到食堂裡去。好在我們食堂的老王練就了一身好本事,隨便可以拿出幾個菜來,還是大飯店裡找不到的山珍野味,客人吃了,都會讚不絕口,倒也不丟臉。
其實我們請在自己食堂吃,到底也是因爲鄉財政捉手見肫,沒辦法。柳權在位時,即使去縣裡開會,遇到縣裡不開餐,也是自己到街邊找個小攤,吃上一碗米粉,填半個肚子了事。
後來到了代理鄉長朱士珍手裡,情況稍微好一點,也不過是多一碗的米粉報銷錢。郭偉乾脆,鄉政府吃。縣裡出差,報銷盒飯,市裡出差,報銷排擋。
如此一來,要想請人去林隱酒樓一類的地方吃飯,就只能自掏腰包。
我不缺錢,請人吃個飯,小事一樁。
“付局長,你簽單我還不吃了。”我說:“看得起兄弟,就讓我買單。”
付局長看我態度懇切,只好點頭同意。
我趁機就請他幫我約幾個稅務局的朋友一起。他顯然看出了我的動機,卻沒有表示反對。
最後我說:“要不,把你家夫人也一起請來吧。”
這時候他說話了:“陳風兄弟,聽說你現在跟黃部長的女兒在談戀愛?”
我沒否定,也不肯定,只是看着他笑。
“厲害!”他朝我豎起大拇指,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難怪吳倩要搞什麼工程建設公司。”
我不明就裡,問道:“什麼意思?”
“這個啊,”他摸了一把下巴說:“還要問你家小姨。聽說曉月老公要轉業了。前段時間爲安排工作的事,來過我這裡。你小姨想把你姨父安排到公安、工商、稅務這些部門去。你也知道,現在這些單位進個人,簡直比登個天還難。跑了一陣,沒見什麼動靜。後來就突然聽說他們要搞什麼公司,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吳倩的事,我一般都不過問。”
我哦了一聲。明白了過來。吳倩是何等聰明的女人啊,她的心就是水晶做的。她肯定從我小姨哪裡聽到了一些事,她突然要搞的這個公司,肯定與我有直接的關係。
“不管她。女人們做事,就是喜歡頭腦發熱。”付局長下了結論:“要不,我等下叫下她,看她意見吧。”
付局長打了幾個電話,約好人一起去林隱酒樓,我先走一步,去訂個包廂。
服務員剛給我倒上茶,付局長他們就三三兩兩來了,一共來了五個。
大家分賓主坐下,閒話當前政治局勢。我翻看着菜單,徵詢着付局長的意見。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喧譁,接着就聽到有人喊:“遊行了,遊行了。美國炸了我們大使館。”
付局長敲着桌子說:“又是那幫吃飽了飯沒事幹的學生在遊行吧。”
稅務局的一個幹部說:“可不是。我女兒也在。昨晚我就說過,炸大使館,管你們學生伢子屁事。你們就是把中國鬧個天翻地覆,人家美國佬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看不到也聽不到。”
我就接過話說:“有個抗議的聲音總比沉默要好一些。不然,別人還以爲我們好欺侮。”
他們就大笑,指着我說:“到底是鄉長,政治覺悟還是不一樣啊。”
我淡然地笑,心裡日了一遍他們的女人。靠,你們這些壞蛋,吃國家的,喝國家的,國家有難了,難道跟你沒半毛錢關係?
“不談政治,不談政治。”付局長搖搖手說:“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對國家的支持了。打仗這事有軍隊,抗議這事有外交部,先譴責吧。”
大家又大笑。
我把菜單遞給付局長,藉口去趟洗手間,一個人溜了出來。
對於遊行,我有着無比深刻的印象。當年所有城市的學生都衝上了街頭,我也夾在其中,最後秋後算賬,算來算去,我既沒呼喊口號,也沒參加過任何一次會議。最多就是個參與者。其實我最多隻能算是個看客,看着我的同學粗着脖子大叫大嚷。
酒樓外的馬路上人上人海,衡嶽市三個大學的學生一批接一批過來。口號聲此起彼伏,震天動地。我的血熱了一下,就衝出去,站在街邊,和衡嶽市的市民一道,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從面前走過。
正看得起勁,耳邊聽到喊聲:“是陳風吧?”
回頭一看,居然是陳萌,身邊站着一個揹着照相機的男人,脖子上掛着採訪證,笑吟吟地看着我。
“真是你呀,你怎麼在這裡?”她驚訝地問。
我說:“陳記者啊,你怎麼也在這?”我調侃着說。
“我採訪呀。”她笑,指着身邊的男人說:“我同事,小李。”
叫小李的根本沒看我一眼,顧自拿着相機東拍西拍,一副大藝術家的範兒。
“微微知道你回來嗎?”
我搖搖頭。
“你沒告訴她?”
我點點頭。
“爲什麼不告訴她?”
我只好說:“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陳風,不是我說你。你回來都不跟微微說一聲,你什麼意思?”她咄咄逼人,臉上罩上來一層寒霜。
眼前的這個女人,我打心眼裡有點怕。不僅僅因爲她是市委書記的女兒,而是她骨子裡透出來一股冰冷。
我假笑着說:“我沒意思。我打算等下就告訴她。”
“現在爲什麼不告訴她?”
我指了指身後的林蔭酒樓說:“現在在請客,不方便。”
她就奇怪地笑起來,說:“要不,把我們也一起請上?”
我尷尬地笑,不敢回答。
“算啦。不吃你的。晚上約上微微,一起來我家。”她說,扔下我,追着遊行的隊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