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的交流考察團在幾天後到達,當晚市政府舉行招待會,我作爲來訪單位指定的人員,出席市政府的歡迎晚宴。
一到晚宴現場,我就嚇了一跳。
市政府出席招待晚宴的居然是市長大人。
我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原來我們的市長與甘露是大學同班同學,市長在未下來之前,是省政府一位要員的秘書。要員到齡退休了,在退休之前將市長安排下來,先是做了副市長,做了幾年後終於扶正。
甘露坐在市長身邊,巧笑倩兮,模樣端莊美麗,氣質高雅自然。
我坐在旁邊的一個角落裡,剛好有塊突出的東西擋住了燈光,因此我身上被一團暗影罩着,連眉眼也看不清楚。
市長髮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大體是我們衡嶽市與永寧市一壁之隔,歷史上就是鄰居、兄弟加同志的關係。我們兩個市,是血濃於水的感情,是有着優良傳統的兄弟單位。
市長的話我是十分贊同的。衡嶽市與永寧市,在地理位置上都處於一個經緯度上。只是我們衡嶽市的交通比永寧市要發達不少,因此經濟也要好很多。同時,衡嶽市比永寧市疆域要寬,人口多了將近三分之一。
永寧市要去中部省,必經之路就是我們衡嶽市。
市長的致辭提到了這次交流的事,他特地叫起歷練副秘書長,讓他無條件配合甘市長的交流活動。
等到甘露發表講話時,我看到她的眼光在四處轉,她似乎在尋找什麼一樣。眼光掃了幾圈後,眼神黯淡了許多。
甘市長的講話無非就是感謝我們市長,幾句話後,她就走了下來,在市長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我看到市長的臉色變了幾變,然後看到他哈哈大笑。
就在我疑惑他們是不是在說我的時候,市長突然站起身來,拉着甘露徑直往我這邊走來。
我的心開始猛跳,眼睛不敢去看他們。故意裝作專心致志對付碗裡的一隻基圍蝦,連頭也沒擡。
腳步聲終於在我身後停下,隨即我就聽到了市長叫了一聲說:“陳局長,我來敬酒。”
我受寵若驚地站起來,雙手捧着酒杯,大氣也不敢出,低聲說:“不敢不敢。”
市長爽朗地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說:“你是甘市長的同學,自然也是我同學了。來,爲我們大家同學,乾一杯。”
我不敢喝,偷眼去看甘露。她微微地笑,笑容裡我看到了鼓勵。於是我大起膽子,將半杯葡萄酒一乾而盡。
市長看我喝完了,搖晃着杯子裡剩下的紅酒說:“好!不錯1
我嘿嘿地傻笑。在領導面前,少說話,多傻笑。這是至理名言!
市長拉着我的手嘆道:“陳局長呀,你是幹訓班出來的,應該要到適合你的位置上去埃”
我趕緊說:“市長,我覺得我現在很好。信訪工作是聯繫幹部羣衆的橋樑,做好信訪工作,爲黨和政府排憂解難,是我的目標,也是我的追求。”
市長猶豫了一下,轉過頭對甘露說:“甘市長,我們幾個同學見面,應該要在一個桌子上吧?”
甘露笑而不語。市長拖着我的手說:“走,我們去我那一桌喝去。”
市長親自相邀,且還拖着我的手,這在本來範圍不大的晚宴上,更是讓所有的眼球都圍着我轉動了。
我表面顯得惶恐,心裡卻如水一樣的平靜。
我知道,這一齣戲唱下去,我陳風就不是現在的陳風了。
我被安排在市長的右邊坐下,市長的左邊是客人甘露副市長。我下手的歷練副秘書長,甘露的下手是政府秘書長。
兩位秘書長過去,纔是分管的副市長和幾個相關的局委辦老大。
滿滿一桌子幹部,我的資歷最淺,級別最低。在他們中間,我彷彿就是一粒沙子,在滿桌子的珍珠中間,我一粒沙子的分量,反而尤顯突出。
市長問我:“陳局長,來點白的?”
我點點頭說:“我陪市長。”
他高興的又去問甘露:“來白的,老同學,敢不敢?”
甘露淺淺笑道:“你們男人喝,我一個女流之輩,就不參與了。”
市長沉下來臉說:“老同學,看不起我?當年你甘大美人在全班,不,甚至全校可都是酒中酒霸來的,今天怎麼能不喝呢?”
我看到甘露的眉毛輕輕跳了跳,我知道她有個胃寒的毛病。這個病是不能喝白酒的,尤其高度白酒。
甘露臉上並沒有爲難的神色,她的眉毛在不經意地跳了幾下後,爽快地說:“行,老同學見面,高興。我今天就陪你們喝一點。”
市長打趣她說:“不是陪我,今天是我陪你,我今天三陪。”
甘露啓齒笑道:“三陪?你哪三陪?”
市長拍着桌子說:“陪吃陪喝,還有一陪,今天就不說了。”
市長的話引來一片笑聲。我看到甘露的臉微微有些發紅。當然,市長或許其他意思,但在甘露和我看來,他的話就是含有意思。
市長要喝白酒,卻不滿桌子喝。而是叫服務員換了洋酒杯,說要打一炮。
我當然知道什麼叫打一炮。沒有一斤酒量的人,一炮就讓你原形畢露。
所謂打一炮,就是將洋酒杯斜放在另一隻酒杯口,洋酒杯鼓起的大肚子剛好與下面作托架的酒杯齊平。再將酒倒進去,酒到杯口不溢出爲準。
通常情況,一瓶白酒就三炮打完。
甘露看到這樣的陣仗,臉上開始不安起來。
她搖着手說:“這是你們男人的喝法,我不能這麼喝。”
市長笑道:“甘市長,今天不論你說什麼,這一炮是一定要打的。衡嶽市七百萬老百姓都在等着你啊。”
甘露似乎想哭了,這時候我挺身而出說:“市長,要不,甘市長這一杯我來代她。畢竟同學一場,我還沒在甘市長面前表現什麼呢。”
市長驚愕地看着我,半響笑道:“陳局長,你要代也行,你這一杯還得照樣打。”
我連忙點頭說:“一切聽首長指示。”
甘露見我要代她喝,臉上焦慮的神色越發多了。我悄悄頷首示意她,這兩杯酒對我來說,就算是毒藥,老子也要喝下去。
兩杯下去,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這下讓市長興奮起來了。
他興致勃勃地對我說:“陳局長,乾脆,我們來潛水艇。”
潛水艇我自然也明白,就是一杯子啤酒倒滿,再用小杯倒滿一杯子白酒。將小杯子扔進大杯子啤酒裡,看着金黃的啤酒裡翻騰着如甘霖一樣的白酒,人的血液會莫名其妙地往腦門上走。
潛水艇也是要求一口氣要喝乾的,倘若剩下半絲,也算不及格。
我還是俯首帖耳地說:“聽首長指示。”
市長就叫來潛水艇的設備,這次不是我們三個喝了,全桌都要參與。
喝酒其實最忌諱的就是摻雜着喝。比如白酒與啤酒在一起的潛水艇,一般情況一艇就能幹翻一個人。
桌子上不喝酒的人都開始面露難色。歷練的一張臉更難看,我看到他幾次看過來的眼光都不友善。我心裡不免忐忑起來。這老傢伙不會給我小鞋穿吧?
我必須要賭這一把。我老婆黃微微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她不會空穴來風,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纔會情不自禁地說出來。
我不得不佩服市長的酒量,跟我打過一炮後,他帶頭先來了一艘潛水艇。
市長喝了,我能躲着?於是我將甘露的潛水艇,和我自己的潛水艇,一併擺在面前,一手一個杯子,張開大口,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市長在我喝完後鼓掌讚道:“好!是個人才!”
我抹了一把嘴脣,臉上僵硬的笑。
我開始感到頭重腳輕了。
從我這邊過去,桌子上每個人都搞了一艘潛水艇。有人的臉色就開始變白了,有人的臉色又紅得像關公一樣。
我沒忍住,看着他們笑了起來。
突然我感覺有人在扯我的衣角,側眼看過去,就看到甘露的一隻手,從市長背後伸過來在扯我。
她的眼神裡盡是擔憂的神色,而我,卻像沒事人一樣,乖巧地問市長;“首長,您還有何指示?”
市長端詳着我看,邊看邊微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歷練副秘書長說:“老歷,這個人我暫且寄存在你那裡了,千萬不可有任何差錯。記住,我早晚要用人的。”
歷練滿臉堆笑說:“市長放心,陳局長在我們局是最年輕的局長,前途遠大。”
市長不屑地說:“如果我讓他做一個信訪局局長,我就不算是伯樂了1
這算是提拔我?
我腦袋裡轟然一響。我日,幸福來得太突然!
歷練副秘書長的臉上終於變了顏色,他滿懷深意地看了我幾眼,端起面前的酒杯說:“陳局長,我們來敬市長一杯。”
市長卻推開我們說:“不喝了。我明天還有個會,今晚就到此了。”
市長說不喝了,誰敢強迫他?
歷練訕訕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舉着酒杯說:“領導,我陪你。”
不等他說話,我先乾爲敬。
我這杯酒,就是要封住歷練的嘴。
甘露是打着信訪交流工作來衡嶽市的,按理應該是他局長作爲主要的接待領導,但今晚在市長的出席下,冒出來的我,搶盡了他的風頭,他能不生悶氣?
市長說要走,招待晚宴也就到此結束。
新林隱酒樓的門口,開始停着一溜的豪華小車。排在最前頭的,當然是市長的座駕。
甘露站在酒店門口,客氣地送走出席晚宴的各級領導。
我站在她身後,拼命壓制不斷翻騰着的胃,輕閉雙眼,緩緩吐氣納氣。
直到甘露過來在我身邊說:“陳風,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我睜開眼,虛弱地笑了笑說:“我沒事,你休息。”
說完我就往酒店外走,甘露跟着我身後。她身邊的人想跟出來,她擺擺手示意不要跟。
我腳下像踩着棉花一樣,高一腳低一腳的走。我要去找我的車,我腦袋裡現在一片空白,我已經記不清我的車停在哪裡了。
甘露還跟着我,邊走邊輕聲問:“沒事吧?”
我搖着頭說:“你看我是有事的人嗎?”
她嫣然一笑道:“鬼曉得。”
我嘿嘿地笑,突然一腳踩空,像一根木頭樁子一樣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