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西鎮的幹部,現在是鳥槍換炮。來了五個人,開了兩臺車。
當年郭偉開的吉普,現在是鎮政府行政用車。鎮長柳月白,座駕是一臺豐田,由錢有餘捐贈。
這些事,我都不知道。因此我看到金玲門口的兩臺車,想起自己當年在蘇西鄉的境況,真有隔世之感。
鎮幹部看到我來了,爭相過來跟我握手。每個人都是笑逐顏開,稱讚着我身後站着的黃微微漂亮。
金玲一家子人,忙着端茶倒水,招呼大家進裡屋休息。
我特別注意一下趙雨兒,這個孩子的眉眼越發長得跟趙金明神似了。原來我一直懷疑是我的血統的想法,至今煙消雲散。
美麗性感的金玲,就像一枚熟透的桃,隱隱散發出女人的甜香。當年的我,就像一顆藥引子,引發她潛藏的母性,讓她在只種無收的日子裡,突然綻開。
於是有了趙雨兒!
而且這個趙雨兒,與我沒半點關係。他是趙金明的血脈,不但眉眼像,且在一言一行裡,彷彿都能看出趙金明的精明、小氣和與生俱來的怯弱。
這讓我有些心痛。孩子的天真在你趙雨兒身上似乎蕩然無存。眉眼玩伴的城市生活,讓他渾身上下流露出成人才有的沉穩。
我摟過他來,在他小小的鼻子上颳了一下說:“雨兒,叫叔叔。”
黃微微天生喜歡小孩兒,看到眉清目秀的趙雨兒,更是愛不釋手地要從我的懷裡搶過去。一邊站着的月白,看到我們兩個都在逗着小孩兒,開口笑道:“不如你們生一個出來玩。”
黃微微就紅了臉,尷尬地放開手,偷眼看我。
我心情愉悅,神采飛揚。屋裡四個女人,三個與我有不解之緣。
趙金明遞給我一支菸,將兒子從我懷裡拖過去喝道:“出去玩。大人有事。”
趙雨兒乖乖地出去,臨走在趙金明臉上很響亮地扇了一個耳光。噼啪一聲讓我們驚訝萬分。
趙雨兒的一個動作,讓我們感受到他身上的溺愛。這樣對孩子來說,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趙金明滿心歡喜地笑,金玲卻不肯了。拖過趙雨兒,在他屁股上噼裡啪啦地扇了幾巴掌罵道:“沒大小的東西。”
趙雨兒咧開嘴哭,我們卻都一齊笑了起來。
金玲尷尬地跟着笑,對趙金明翻着白眼說:“都是他,這樣慣着兒子,是害他。”
趙金明哭笑不得,揮手讓老婆走開。自己正兒八經端正身子,環視一眼我們說:“各位領導都來了!得謝謝。”
趙金明在基金會撤銷後,換到信用社幹了兩年。信用社機構改革,他又進了鄉財政所,跟着他老爹。
趙金明的編制在鄉政府,行政和業務卻都不屬鄉政府管。基金會沒有了,信用社也不用他了,他到財政所,只能算是借調。上頭沒有婆婆,他心裡就沒底。有事也不知道找誰說。
這樣又過了兩年,他終於從財政所離開,一門心思跟着老婆在衡嶽市開公司。這幾年混得風生水起,據說身邊積累了不少的錢。
這次他邀請鎮政府來衡嶽市,就想着與政府做一個徹底的訣別。
月白代表鎮政府,領着管企業的副鎮長、人大主席、黨政辦主任和一個副書記,叫上財政所的兩個專業會計,駕臨衡嶽市。
我要不是遇上錢有餘,對此事還一無所知。
金玲一家要切割關係,我被矇在鼓裡。想起來我心裡似乎噎着什麼東西,一點也不順暢。因此趙金明的開場白,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月白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陪着笑臉說:“陳縣長,你先指示一下吧。”
我搖搖手說:“你們說就是了。”
月白淺笑道:“我們說了不算的。你畢竟是我們蘇西的老大。原來我覺得你太忙,這麼點小事,就不想讓你費心了。等處理好了,我再去彙報。現在陳縣長你來了,當然你得做主。我們都聽你的安排不是?”
說着去看圍坐的一圈人,其他人都一齊點頭稱是。
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再不快,也不能聽之任之。畢竟這些人,都是我大後方蘇西的當家老大。他們任何一個人,只要與我唱一點點的反調,我就不能全身心的在春山縣大刀闊斧。
錢有餘看一眼我,又看一眼月白。看我們都不說話,就摸着肚子說:“都到吃飯的點了,不如吃完後再談。”
錢有餘在蘇西混了幾年了,沒有人不認識他。特別是這些鎮幹部,與他都有交情。誰都知道錢有餘是蘇西鎮的大功臣。沒有他錢有餘,蘇西鎮不會有今天的模樣。
“老錢你請客?”人大主席笑道:“準備帶我們去哪裡腐敗?”
“不敢腐敗。”錢有餘認真地說:“你們都是幹部。我就一個小老百姓,無論如何也不敢拉你們下水。”
趙金明接口道:“不是在家裡吃麼?我都安排了飯。”
說着叫金玲過來,問她晚飯安排得如何了。
金玲趕緊說叫了兩個人在家裡準備,應該差不多了。
趙金明來到衡嶽市後,租了一套住房全家人住。又請了幾個小妹子在公司幫忙,這些鎮政府不管。鎮裡每年只收他們要交的相當於承包費的錢。至於請多少人,怎麼請,一概不管。
錢有餘不願意去,說他好不容易遇到了我,怎麼也不能去趙金明家吃飯。特別是遇到了黃微微,作爲我的下屬,他必須要好好表現一下。
大家就笑,說:“老錢,在衡嶽市吃飯,你是行家。回到蘇西鎮,你還是行家。看來我們這些人,說到吃的事,都繞不開你了。”
錢有餘咧開嘴笑,說:“各位領導給面子。我老錢是個沒心眼的人,大家幫我老錢,我老錢不會瞎眼。”
趙金明還在執意要請大家去家裡,月白卻說:“算了,家裡我們就不去了。這麼多人,金玲也難收拾。不如就聽老錢的,隨便吃點東西。爭取晚上把事處理好。”
趙金明與月白有過一段往事。在座的人心裡都清楚。只是現在的月白,貴爲一鎮之長,而趙金明,這次如果脫離了關係,就是一草民了。這兩個人身份的變化,其實也說明了命運難以掌握的真理。
我沒表態,其他人只能說說,並不敢起身跟着錢有餘走。
黃微微皺着眉頭,說了一句話:“乾脆,你們來衡嶽市,我來請。地主之誼嘛。”
黃微微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的。如果我答應錢有餘的建議,說明我這個人與錢有餘有關係。畢竟他是個農民,而且是個有錢的農民。更關鍵的一點是,錢有餘是我帶到蘇西鎮的。
黃微微的提議讓我心裡無比爽快。看來這找老婆,必須要找能理解自己心思的女人。
我說:“就按小黃的意見辦。大家先吃飯。有事吃晚飯後再談。”
一行人起身往門外走。走了幾步,人大主任說:“這要是在春山縣,吃完了飯,再去麒麟山莊賭一把手氣,完了再談事,這是多麼完美的事。”
錢有餘嘿嘿地笑,說:“等你們回去了,我請客,大家都去試試手氣。”
我沉着臉問:“你們都去過麒麟山莊麼?”
人大主席嘆道:“去倒沒去過。聽說麒麟山莊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名氣大啊。”
我就不言語了,錢有餘拉開車門,站在門邊說:“陳縣長,你去過沒?”
我點點頭承認,說:“以後大家都沒機會去了。”
錢有餘不解,問道:“真要搞會員制麼?”
“什麼會員制?”
“我聽說,麒麟山莊要搞會員制。一張會員卡三十萬。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好玩的,那麼貴。”他嘖嘖嘆道。錢有餘賺錢厲害,因爲賺的都是血汗錢,所以花起來心痛。
“再好玩也玩不下去了。”我坐進黃微微的車裡,抱歉地對她笑:“老婆,對不起啊。”
黃微微淡淡一笑道:“我理解。當幹部的人,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