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蒙縣長要來蘇西鄉,消息像風一樣迅速傳遍鄉政府各個角落。
首先動起來的是中學,朱士珍安排中學要承擔起儀仗隊的責任,具體到向縣長獻花由誰來擔任。柳紅豔負責聯繫中學工作。我負責全鄉工作報告,朱士珍要求彙報時間控制在四十分鐘,具體到蘇西鄉近段時間的每一個細節的工作。
朱仕珍特別要求,彙報材料中重點突出新領導班子與前任工作的區別。
一切準備就緒,迎來了劉縣長一行人。
陪同來的除財政局、公路局、電業局、發改局外,團委黃奇善書記也來了。
變電站已經初具規模,早就做好的一條大橫幅掛在變電站的屋檐上,上書“熱烈歡迎縣委領導視察指導”。橫幅的內容是有講究的,本來要寫“歡迎縣長來蘇西鄉視察指導”,朱士珍堅決不同意,說劉縣長代表的是縣委,言下之意就是代表關書記來的,沒有體現縣委的橫幅是政治錯誤。
從縣城到蘇西鄉的毛坯路已經修通,車輛可以直接開到鄉政府門前的大坪裡。車門一打開,學生們圍着車開始揮舞着花環呼喊着口號:“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朱士珍趨步向前,伸出雙手握着劉縣長的手,激動地說:“歡迎劉縣長來蘇西視察。”
劉縣長頷首微笑,親切地朝四周揮揮手。還特地蹲下身子,與一個臉頰搽着兩坨緋紅胭脂的學生說了幾句話。
也不怪蘇西鄉會出現如此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像劉啓蒙縣長這樣級別的幹部,一般很難涉足。老百姓見到這樣大幹部的機會,一輩子可能沒一回。
劉啓蒙看了一眼陣勢,大坪裡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除了儀仗隊的學生,還圍觀了很多的老百姓。鄉政府的所有幹部都站在朱士珍的屁股後,看着朱士珍親熱地陪着縣長去會議室。
安局長走在最後,他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找個地方說話。我四周看了看,柳紅豔和薛冰在收拾歡迎場面後的局面,指揮學生迴轉學校。郝強帶着幾個治安聯防員在做場外警戒。其他的幹部跟着縣長去會議室。
我滿臉堆笑地對安局長說:“安局長,您好。”
安局長矜持地一笑,說:“我們兩個單獨說幾句話吧。”
我受寵若驚,趕緊說:“領導有什麼吩咐?”
安局長大度地一揮手:“我給你說個事,劉縣長想單獨跟你談談,你看什麼時候合適。”
我立即表態說:“什麼時候都可以,我隨時待命。”
他就滿意地一笑,說:“年輕人啊,這個態度很不錯。”
黃奇善看我們在後面嘀嘀咕咕,迴轉頭來喊:“陳風,你在幹嘛啊,快點啊。”
我抱歉地笑,對安局長說:“安局長,我先過去,等下我找你。”
大家來到會議室坐下,鄉婦女主任帶領着幾個姑娘早就倒好了茶水,站在會議室外面。
朱士珍作爲東道主,先是對縣裡領導前來視察表示感謝,接着就拿出我爲他準備好的講稿,認真地開始彙報工作。
劉啓蒙縣長認真地傾聽,不時在筆記本上記着什麼。
彙報到一半,他突然揮手叫朱士珍停下,說了一句:“朱鄉長,你可以不拿稿子講不?”
朱士珍尷尬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張嘴想要說話,卻出不了聲。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他伸手擦了擦,說:“劉縣長,我想彙報得詳細具體點。”
劉啓蒙說:“工作都是裝在大腦裡,不是寫在紙上。沒關係,你隨便說,想到哪裡說哪裡。”
朱士珍張口結舌起來,一時真不知道任何開口。
財政局局長提示他說:“朱鄉長啊,你就說你現在還差什麼,需要縣裡解決什麼嘛。”
朱士珍恍然大悟般笑了一下,說:“各位領導,蘇西鄉的實際情況大家都清楚,我們現在只需要縣裡給政策就好。其他的我們都能想辦法克服。”
劉啓蒙就莫測高深地笑起來,轉過頭對財政局長說:“看來是我們擔憂過頭了。蘇西鄉在朱鄉長的領導下,一切都能解決。”
朱士珍一急,趕緊說:“其實還是有很多困難,比如我們這條公路,毛坯是有了,如果能鋪上柏油,那就更好了。”
劉啓蒙笑眯眯地說:“朱鄉長啊,鋪柏油路這個建議很好嘛。錢這個事,你們能解決?”
朱士珍摸摸腦袋,一臉爲難的樣子。
“還有你們的中學,我剛纔來的時候啊,看到了。你們看,孩子們多歡樂,多活潑,多健康。他們讀書的學校情況怎麼樣?朱鄉長沒考慮要改建一下?”
“這個……。”
“你也不要這個那個了。今天教育局的領導沒來,回去後縣政府辦牽頭,把這個事落實一下。”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了個餡餅。中學校長差點就高興得要哭起來。
“這樣吧,朱鄉長,我們也不聽你的彙報了。你就帶我們四處轉一轉,看看吧。”
劉啓蒙突然來的這一招打亂了朱士珍的安排。財政局長坐不住了,關書記在他來之前有交代,必要的時候要拒絕劉啓蒙的一些要求。
財政局長說:“劉縣長,我看啊,蘇西鄉也就幾千人口,雖然地方大,走馬觀花的看看,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不如就在這裡聽下彙報。”
劉啓蒙眼一瞪說:“我們下來是幹什麼?就是來解決問題的。不出去轉轉,怎麼知道哪裡會存在問題?回去拿什麼給關書記彙報?”
他這一將直接就把財政局長將死了。
安局長和我一句話都沒說,但我們都明白,這其實就是劉啓蒙縣長與關培山書記在直接交鋒。蘇西鄉通電修路工程上了省電視臺,弄得現在是全省皆知,據說省委領導開會的時候都提到過這件事。
市委陳書記交代過,蘇西鄉正式通電通路的時候,他一定要代表市委市政府來看看。
關培山書記看似不經意的一招,就把自己擡上了明星書記的位子。他深深的知道,輿論是直接最好使的道具,他漫不經心似的新聞宣傳,作爲了一個時代的典型,悄悄的上了內參。
劉啓蒙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蘇西鄉通電計劃的人,而且他花了不少的心思在極力促成。誰料到眼看着大功告成,關培山半路殺出來,弄得他手足無措。
關培山並不直接與他過招,他用了一招“圍魏救趙”的辦法,就讓劉啓蒙手下最得力的干將柳權敗下陣來。
朱仕珍的上任,標誌着關培山已經全面掌控了蘇西鄉的咽喉。
劉啓蒙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他這個年紀,又在政府裡混了那麼多年,什麼樣的水裡有什麼樣的魚,他比誰都清楚。既然關培山要搶勝利的果實,他自然不甘心束手待斃,於是出現了他視察蘇西鄉這樣的一個事情出來。
他來蘇西鄉視察,除了暗示大家外,還有一個更大的計劃埋在心裡,這個計劃只有安局長知道。
朱士珍是關培山提起來的,誰都知道。鄉黨委書記柳權已經發配到農業局養老,劉啓蒙在蘇西鄉就沒有了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了。朱士珍現在雖然是個代理鄉長,卻掌管着蘇西鄉黨政的全部大權,只要過了年,縣人大常委會開個會議,就能去掉他頭上的代理帽子。一旦朱仕珍坐穩了位子,劉啓蒙在蘇西鄉苦心經營下來的基業就得全面奔潰。
劉啓蒙來蘇西鄉視察,就是看中了蘇西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位子——鄉黨委書記在空着。
原來蘇西鄉黨委書記的寶座就像狗屎一樣,誰都不願意撿。在春山縣流傳着這麼一個說法,蘇西鄉里做幹部,不是流放的就是廢物沒能力的。
三十年河東的事總會輪番上演,如今的蘇西鄉,名氣比春山縣要大了許多。
在一個名氣大的地方做官,任何小小的變化都會引來不同的眼光。政績唾手可得!
劉啓蒙來蘇西鄉視察之前特地去拜訪了黃山,黃山部長表示鄉黨委書記原則上由縣委任命,他不好直接插手。
黃山部長的話讓劉啓蒙滿腔的熱情跌到了谷底。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黃山部長丟了一句話說,非常時期,另當別論!
劉啓蒙是個專家型的官員,他對於政治這一套本來就不感興趣。可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願意自己的果實被別人摘走。這事無關政治,只在榮譽。
縣常委會上關培山提出要儘快安排蘇西鄉的新書記,同時提了幾個人選,其中就有城關鎮的鎮長和縣委辦的一個科長。
劉啓蒙暗暗算了一下,全縣二十四個鄉鎮,他劉啓蒙說話好使的鄉鎮不到五個,本來就處於弱勢了,如果再把蘇西鄉失守,今後他這個縣長也就只能是個光桿司令了。
因此,他在關培山提出人選時,第一個站出來堅決反對。
發改局安局長是他劉啓蒙的人,可是他不是常委,沒有表決權。其他幾個副書記和副縣長樂得坐山觀虎鬥,都不發表意見。
官場站隊很重要,站錯了隊,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一樣身敗名裂。站對了隊,即便是個草包,也會冠上輝煌的光輝。
春山縣裡,書記和縣長面和心不合的事,誰都知道。在風起雲涌的關鍵時刻,沒有一個人會選隊站,都在觀察着風聲。究竟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也有膽大者,孤注一擲,早早選好了隊,等着命運最後的裁決。
這類人,蘇西鄉原黨委書記柳權是,城關鎮鎮長鄧涵宇也是。不過,他們選擇的隊正好對立。
而我,只是鄉黨政辦的一個小秘書,連根毛都算不上。就算我想選隊站,也沒有人會關注我這樣的小人物。
春山縣選拔書記的事在不同的聲音裡拖了下來。
這一切,我們都不知道,照舊看着日落西山,霧起山巒。
劉啓蒙大張旗鼓來蘇西鄉視察,他是在提醒關培山,蘇西鄉的事,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