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但凡稍微好一點的東西,大哥全部讓給他。但凡大哥能做到的,一定毫不猶豫優先考慮他——他不是他的兄弟,情感上,他其實是他的兒子!
那聲音又冷酷又無情。
“小東,父母早逝,我長兄當父將你撫養栽培長大,從沒要求你對我做出任何回報!但是,大哥今天就求你這一件事情:你絕對不能和喬小麥結婚。”
小東長久的沉默。內心裡,驚恐得出奇。
回報,大哥說回報——他不娶喬小麥便是對大哥最好的回報——到底要什麼樣的厭惡之情,纔會讓大哥做出這樣的決定?喬小麥真的跟大哥這麼不投緣,這麼勢不兩立?
他仰起頭,微微閉着眼睛。大哥,大哥,你爲何要我做出這樣的選擇?
小麥的臉,大哥的臉,兩個生命中最親近的人——可是,爲何不能兩全?
他還在絕望地企圖做最後的掙扎:“大哥,我帶着她們移民也不行嗎?我已經在移民局問好了,我這種情況足以辦移民將她們帶走……”
移民?
易向西的心底震撼得無以復加——移民?又憤怒到了極點:他居然敢移民,讓她們跟他一起移民走!
從此,兄弟,女兒,妻子……都遠在另一個國度,和他易向西成爲不相干的陌路人了?
他憑什麼?就因爲他是他的兄弟,所以才更要將他掠奪得一無所有?
他忽然想跳起來大聲吶喊:她們都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我的親女兒爲什麼要跟你移民走?你還年輕,生孩子的機會多得是,天下的女人也多得是,你爲什麼非要跟我搶不可?
可是,他喊不出來。
所有的過去纏繞心底,尤其是面對自己最親密的手足。
小東的聲音急切得可怕,“大哥,你不想見到她們,我就帶她們走……帶她們離開,這樣難道還不行嗎?”
“絕對不行!”
這聲音在暗夜裡聽來那麼恐怖。
絕對!大哥說絕對不行。
樑小東好不容易鼓足的那點勇氣忽然被戳破了,渾身就像一具被抽光的皮囊,軟弱得沒有絲毫依附的力氣。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緩緩道:“如果我要跟她結婚呢?”
“那你就沒我這個大哥了!!!”
樑小東心裡一震。
適應了月色的目光,把大哥看得清清楚楚,但見他臉上燃燒着一種極其可怕的火焰,急切,憤怒,悲哀,無奈……就好像一個人,對某一件事情,徹徹底底的無能爲力。這樣的神情,今晚他也在喬小麥臉上看到過。
兩個最最親密的人,他們臉上同時露出一樣的神情。
這一刻,他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哀,而是覺得一種四面八方□□的危險和恐懼,可是,這恐懼的原因,他卻壓根都察覺不了。
“大哥……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
“大哥,你這樣反對小麥,你總要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果斷而堅決:“我就是不希望你和她結婚!”
那樣的果斷和殘酷,也和今晚的喬小麥一樣。
樑小東不由得後退一步。
兄弟二人還是互相對峙,在月色下,彼此都發現彼此的臉色蒼白得出奇,有一種極度可怕的猙獰和殘酷之情。
許多年,從未如此!
記憶中的大哥,也並不如此。
尤其是樑小東,他不敢相信,彷彿面前並不是自己的大哥,並不是昔日那個對自己愛護備至,千依百順的大哥。他變了,他因爲毫無根據的無理取鬧,居然要自己放棄自己的婚姻和愛情。
而這一切,只是因爲他看喬小麥不順眼。
他嫌棄喬小麥沒有什麼錢。
他嫌棄喬小麥帶着一個小孩子。
這世界上,多的是女人嫌棄男人沒錢。每每相親,女人總要問相親對象身家幾何,房車幾何,存款幾何……
曾幾何時,男人也如此沒品到赤裸裸的嫌棄女方家境寒磣??
如果是別的人,樑小東會不以爲奇;
可是,爲什麼偏偏是大哥?????
這個理由,壓根就不成其爲理由,甚至於根本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縱然是祝老爺反對梁山伯,也是因爲樑兄太窮
而馬家太富裕了——而不是相反。
但是,大哥,他這個理由,有什麼道理?
難怪,喬小麥一再要自己問清楚再說。是不是在這之前,大哥已經反覆刁難過小麥了?
就在這時,樑小東忽然腦子裡一閃,好像有一團迷霧即將衝破。他想起一件事情,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所以,他也就忽略了。現在想起,才覺得非常怪異。
包括大哥和喬小麥的第一次見面;大哥最近那麼多古怪的行爲。甚至兄弟二人分別的那十幾年,那段日子大哥的生活狀態……
“大哥!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
他認真而專注地凝視着大哥,意思非常明白:請你告訴我反對的真相!不要拿無理的藉口來敷衍我。
易向西根本不願意接觸他這樣的目光,可是,卻根本無法躲避。要叫人對着自己的親兄弟撒下彌天大謊,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固執到了極點,這一刻,他多年在外國生活學習養成的那種單純的執拗爆發了:“大哥,我不接受你反對小麥的理由。也許你因爲家產龐大而看不起喬小麥,但是,我並不是什麼億萬大富豪,我也無意於任何名門淑女。我覺得小麥就是我的良配。大哥,你換一個理由!”
是不是我換一個理由,你就會立即瀟灑地放棄這一切?
月色下,樑小東的臉也蒼白得出奇。
易向西也心中震動,幾乎衝口而出:“小東,你不能娶你嫂子!”
“小東,你不能娶你嫂子!”
這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很長時間的沉默。
易向西坐着,樑小東站着——一股無形的鴻溝已經慢慢地在兄弟二人之間形成。多少年的親密無間,在這一刻,忽然變得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
“大哥!”
“小東,你走吧。”
“也罷,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會自己去查!”
小東大步就走。
向西也沒追上去。
他倚靠門邊,彷彿剛剛這一片刻的對峙,已經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光耗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