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華被璽引送入瓊光的幻境裡,入眼的是斑駁的大片琉璃景色,五彩斑斕,猶如雲朵般的色彩漂浮在眼前,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股妖風吹來,她眼前一晃,感覺身體和識海都有些滯,腦子裡便沒來由的多了許多不開心的畫面,她甩甩頭,將那些畫面甩開,九宮典在識海內嘩嘩翻動,散發出金色氣息,將躁動的識海安撫了下來。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往前走,師父說這裡已經亂了,她若是不保持清醒,定會陷入母親的夢境中去,永世不得脫身。
她沒有祭出擎天劍,這是母親的幻境,她並不想在這裡有一絲絲的戾氣。
扒開眼前的大朵色彩,入眼的依舊是大多大多的斑斕色彩,整個世界都花花綠綠大紅大紫的,四周還傳來呼呼的妖風聲響。
“孃親。”丹華叫了聲,聲音不大,卻在色彩斑斕裡悠悠盪盪的傳着,還有悠遠的回聲傳來,丹華愣了愣。
又走了許久,眼前依舊是色彩斑斕,什麼也沒有,妖風依舊呼呼的吹着,只是再也吹不進她的心裡,不過卻能時而讓她頭暈目眩,每當頭暈目眩的時候對面便會出現瓊光的身影,她只是對丹華笑着,丹華叫她她也不應,似乎除了笑,她什麼也不會。
不過,那笑卻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心疼和心酸,以及無奈。
如此多次以後,丹華漸漸的能在色彩斑斕中看到許多的瓊光,幼年時的她,以及這些年來的她。
瓊光幼年時的模樣與如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小小年紀時便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年幼的她卻遠比入紫燼峰後的她更可怕,分明是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笑起來入暖暖的柔柔的,給丹華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只因那笑,包含着太多的心機。
吳國先帝尚在時,後宮佳麗三千,兒子女兒幾十人。瓊光卻是衆多公主皇子中經常被皇帝記住的那一位。彼時年幼,瓊光與吳國當今皇帝早年喪母,便是先皇在世時的已故皇后。兩人便是嫡長女,與嫡長子。
然而,皇家,最不缺的便是有勢力的皇子公主。不管是政治需要,還是先皇個人需要。今兒下旨封這位一品大員的孫女爲嬪,名兒下旨封那我一品國公的幼女爲妃,諸如此類,多如牛毛。
因此。瓊光與當今皇上這兩位嫡長便輕而易舉的被忘到了九霄雲外,不過是嫡長,嫡長的優勢還是有很多的。比如祭天的時候,這位嫡長子便緊跟着先皇后頭。連後來的繼皇后也要靠後,更別說其他自持身份高貴的妃子皇子們了。
於是,便有許許多多的人需要兩人死去,尤其是當今皇上,簡直是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若不死,她們的兒子怎麼競爭皇儲之位?
後宮的手段,瓊光便是從幼時就開始學了,且她天資聰慧,還能舉一反三,又沒有當今皇上這個嫡長子的風頭大,有機會在暗中培植勢力。
說來,當今皇上能活下來,並繼承大統,離不開瓊光的謀劃。
在那些支離破碎的幻境裡,丹華看到瓊光六歲雙手就沾了血,而後,後宮冷宮枯井裡陸續死了好多宮人,無人知那是瓊光的手筆,就連在冷宮裡那些廢妃直到新帝登基才恍然覺察到自己當初是着了誰的道。
生長在天底下最尊貴院子裡的瓊光,並不是善人,對宮中那些人而言,她反而是魔鬼,不,比魔鬼更可怕,這樣一個淺笑嫣然的小姑娘,在不知不覺中,化解了無數危機,也葬送了無數在漩渦中企圖拉他們兄妹下馬的人。
那年,瓊光十一歲,先皇有位小公主,這位小公主是先皇哥哥的女兒,一直養在太后跟前,後來太后去了,這位公主在先皇面前也很受寵,然而突然皇帝下旨讓她去和親,她哭了,鬧了,但還是逃不了和親的命運,瓊光在旁邊看着,她怕極了,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去和親,於是當今皇上對她說:“不怕,皇兄日後登基了,定給妹妹找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兒,必不會去和親嫁給那糟老頭子。”
後來,所以人都被兩人鬥倒了,踏着整個後宮的骨血,登上了九五之尊,皇帝信守當年諾言,將瓊光嫁給了當時赫赫有名的冷親王冷燦。
冷燦此人,乃同齡人中的第一人,身在高位,手握大權,又長得一表人才,而且還學富五車,行軍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文能成大儒,武亦能統帥三軍。
可謂是當之無愧的俊傑翹楚,當朝第一大才。
皇帝起初以爲,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他,是天大的看重,對妹妹而言,也是良配,瓊光雖然在後宮中勢如破竹鬥跨了絆腳石和攔路虎,厲害得很,卻依舊還是個傳統的女人,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唆之言,皇帝與她商談婚事之時,將冷燦的情況一說,冷燦又尚未成親,她便點頭答應了。
哪想,嫁入冷家之後,才知道冷燦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且還是他的紅顏知己靈魂伴侶,男人兩項最重要的都被她佔去了,當時她就問冷燦母親,既然有了這麼一位,爲何還要接受她嫁入冷家。
那爲老太妃,卻說:“妾是妾,妻是妻,一個妾而已,你何用如此在意?”
瓊光是個大氣的人,卻不是毫無原則的人,駙馬不可納妾,這是鐵律,然而冷燦不是一般人,他手握大權,皇帝初登基,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仰仗冷王府。
只是,她可以將要害自己姐弟的人都一一拔出,卻不屑用宮中的手段去爭奪一個男人的心,這個男人今日因爲自己的手段而對自己和顏悅色滿口愛意,那麼明日也會因爲她人的手段而對她棄如敝履。
她有她的驕傲,她不屑用手段去爭奪男人的寵愛,她與宮裡的那些女人不一樣。也不要做那樣的女人
當家祖母說妾只是個玩意兒,然而她的丈夫對這個玩意兒卻死心塌地,揚言這個玩意兒若掉一根頭髮,他就要如何如何,甚至不惜拿性命相逼。
在宮中步履維艱,原想着嫁人後,當家作主不需要防着這個防着那個。然而她千算萬算。卻算不準感情這種東西,她可以用手段讓大臣們支持自己的哥哥登基,可以用手段讓那些要害她們兄妹的人被打入冷宮。甚至丟掉性命,卻不可以用手段去得到一段感情。
她不屑。
只是,當她知道有這位表妹的存在後,對冷燦不指望後。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了。生下來是個女兒,她反而鬆了口氣,至少她不用爲了兒子去儘量保住冷氏門楣一族的榮華富貴。
後來,來了紫燼峰。這段日子反而是她過得最開心的時候,雖然不會做飯,但她會學。雖然沒有奴僕成羣,但她女兒一天天長大。吃着她親手做的飯菜,穿着她親手製的衣裙,看着她一天天長大,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還會吃醋。
她也能修煉了,能陪着女兒很長很長的時間,還能出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不拘與一座宮牆,一房院落,這是多麼的暢快人心啊。
後來,有人欺負她女兒,她恨不得殺了那人,自己捧在手裡千疼萬疼的女兒,竟然被欺負,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個罪魁禍首被帶走,而無力阻止,沒有任何時刻比那時更想要變強。
什麼時候,被人欺負了,那人還能全身而退?這簡直觸碰了她的逆鱗。
而且女兒還要去受苦,與那些外門弟子一樣,明明有尊貴的身份,卻要做外門弟子做的事,她想起當年自己不小心將一碗粥打翻,被玩鬧的貓吃了一丁點,貓便死於非命,那段時間她沒有可用的人,爲了活下去,她堂堂公主殿下,卻要深更半夜一個人抹黑去御膳房偷剩菜剩飯吃。
心酸極了,也心疼極了。
但她不能溺着女兒,一個人要想活下去,就要學會活下去的技能,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殘酷的,不存在僥倖,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只是,事情總變得不一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身邊總出現一個人,他總默默的指導自己修煉,明明不用吃飯,卻會毫無怨言的吃掉連她也吃不下的所謂她親手做的飯菜,會給她好多好東西。
每當她擔心女兒的時候,他都會陪着她,跟她說他以前的故事,說他修行的艱辛,那眼神,她知道,只是她不能接受。
她的女兒都那麼大了,而且還是他徒弟,這樣的事,傳出去不好,讓她的女兒日後怎麼在人前自處,也會敗壞他自己的名聲,對女兒的這位師父,她是心存感激的,她不能糊塗。
只是,她是女人,而且是個年輕的女人,當初冷燦揚言對錶妹是真愛的時候,她也是羨慕的,她也想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不求轟轟烈烈,不求朝夕相處,甚至都不敢求兩廂情願,只要有就好。
當初有位妃子被打入冷宮了,她去看她,那位妃子似瘋了般,不哭也不鬧,只是愣愣的看着宮牆,那是先皇在的地方,她說:“這輩子,能有個人去想,也是好的。”
那時她不懂,後來,想着,也就明白了。
只是,女兒是自己的命,就算愛情再好,她也不敢要,她怕女兒被人嘲笑有一個不檢點的母親,師父成了後爹,世人會怎麼編排她想想都不寒而慄,偏偏這位仙尊名頭極大,她不敢賭。
然而,人非草木俗人無情,在日日相伴中,她也產生了感情,所以,在問心陣中,她瞬間就陷了進去。
她愛女兒,但對璽引也有感情,她覺得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璽引,那些曾經死在她手裡的人瞬間圍繞在她耳邊嘲笑她,諷刺她。
她瘋了,她不是被逼的,她自己想瘋掉,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想,瘋掉便好。
在破碎的幻境裡,丹華久久失神,她沒做過幾天凡人,不瞭解凡人的思維,在修仙人中,今日爲了修爲可以與人雙修,明日厭了也可以棄之,甚至於有雙修門派,連和尚都能找雙修道理。
若這樣的事在凡間,便是要受萬夫所指的,要拿去遊街沉塘的。
所以,瓊光是被自己逼瘋了,被禮教逼瘋了,就連幻境都是支離破碎的,可見她的心有多苦。
悠悠嘆了口氣,她慢慢理清這些東西,往一個地方走去,越往裡走,裡面的人越能分得清是誰,到了最後,只有丹華和璽引兩人。
扒開最後一片斑斕色彩,丹華看見瓊光夢遊般慢慢走動着,雙眼無神,臉色蒼白,一頭秀髮也凌亂不堪,“娘。”
看到這樣的瓊光,丹華的心一痛,自己兩世纔得到的娘,竟然憔悴到如此地步,她的聲音在不自覺間便顫抖了幾分,雙手更是握成拳,誰將孃親放入問心陣的,她絕不會放過
瓊光似聽到有人在叫她,目光落在丹華身上,但卻不是認出她,似乎卻又不是看她,彷彿看着很悠遠的遠方。
瓊光也不說話,只是不停的流眼淚,一直不停的流,難過極了。
“娘。”丹華走過去,抱住瓊光,瓊光全身一震,卻哭得更厲害了,彷彿要將前二十多年沒流過的眼淚全部流光。
哭了很長時間,她才喃喃道:“娘對不起你。”
丹華也不知她是清醒了,還是沒清醒,不過聽了瓊光這話,她也沒忍住,眼淚一顆顆的掉,瓊光把她當寶貝,她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孃親,卻被人如此作踐,她的心很痛。
“女兒知道,娘對女兒好,女兒也知道師父對娘好,女兒希望娘和師父都好,娘若不好,女兒也不好,師父不好,女兒也不好,所以,娘,不怕,女兒已經長大了,而且女兒覺得師父比爹好,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女兒只要娘好,別的女兒都不在乎。”
瓊光突然大聲的哭起來,像是真的清醒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