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靈山莊裡當時是個兇惡之地,孤魂野鬼在此安家落戶,既無人祭奠也無人供奉,看着這些死去多年的人,玄牝子反倒覺得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從此以後,他便在這座廢棄的山莊裡一邊修道一邊超度,那些原本以他爲敵的惡鬼們竟然開始漸漸的聽他講道,這一講就是十年,就連山莊裡的老鼠每天都會和他一起上早課,風雨無阻。他也不記得有多少亡魂被他超度,一直到五十年代,麻風村的崛起開始讓這片林子又恢復了陰氣森森。
“我見過那個修道士,”玄牝子說道:“不光是我,你師傅與他也有些交情,他是一個好人。”
馬肅風來的時候查文斌還尚未出生,兩個同樣是嗜酒如命的修道者一見如故,每日在這中靈山莊裡飲酒論道好不自在。不知道從什麼開始起,兩人都感知了在山的那一邊出了些什麼狀況,於是二人便穿過這片林子到了山的那一頭。面對着麻風病,兩位道長都是束手無策,不過卻也機緣巧合認識了那個修道士。
“他叫查莫斯,一個西洋修道士,”玄牝子說道:“雖然我們彼此信仰不同,但是他有一顆純正的向道之心,他竭盡所能的安慰那些無助和被拋棄的靈魂,如果沒有他,今天的馬安鎮根本不可能住人,可是,你們呢,卻偏偏要把那座教堂給拆了,其實這纔是導致今天這個最終局面的源頭。”
“教堂?”查文斌道:“現在也依舊沒有拆啊,前輩請繼續說下去。”
麻風村的村民自然是信仰上帝的,他們虔誠的每天都會聚集到那座教堂裡爲自己禱告,爲那些死去的同伴禱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未間斷過。而在這期間,更是發生了一件事,其中有一個女人是被冤枉的,她並沒有得麻風病,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送出去的那些信件全都石沉大海。
最終,她萬念俱灰,在馬安鎮那棵老槐樹上上吊了,那個洋傳教士把她給救了下來,再後來他們結婚了。
“結婚了,”玄牝子喝着酒道:“我跟你師傅還去喝了喜酒呢,跟咱中國人不一樣,他們是在教堂裡辦的婚禮,弄好些花花草草的。”
麻風村的人陸續開始死去,可是這對夫婦卻在盡着自己最後的努力,他們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村民,墓地上的墓碑越來越多。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個消息讓麻風村的人欣喜若狂,這麼多年來,麻風村第一個生命就要降生了,能不高興嘛?全村的人都在等待着這個小生命,那是非常漂亮的女娃娃,玄牝子如是描述道:“像洋人,可眼珠子是黑的,皮膚白,圓臉臉的,小嘴巴,笑起來有酒窩,頭髮又是卷的,我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小孩子。”
“那叫混血兒!”胖子補充道:“混血兒本來就很漂亮。”
對於這個小天使的到來,所有人都很高興,她被取名叫做甜甜。可唯獨馬肅風見過之後只是搖搖頭就離開了。玄牝子問他爲什麼,他說這個女娃命不好,是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
又過了幾年,麻風村進行了一次人口普查,小甜甜正在村口玩耍,普查組對於麻風村出現了後代的事情十分震驚,便要強行把這個孩子帶走。可是爲人父母怎麼會答應呢?一場針對這個孩子的爭奪戰開始了,在那次衝突中,小甜甜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頭給撞到石頭上了,雙方都說是對方的責任,反正最後的結果是不了了之。”玄牝子說道:“這件事給今天的仇恨埋下了伏筆,那個孩子就埋在教堂的正下方,基督耶穌懸掛的位置。”
“現在已經找不到那個位置的所在了。”查文斌說道:“那後來他的父母呢?”
洋傳教士一年後就死了,據說在那次衝突中他也受了傷,一直心口痛,整個村子在他死後一下就失去了信仰,村民們在三年之內陸續過世,整個村子只剩下那個女人。
“按照時間推算,怎麼着那也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媽了,怎麼會……”胖子說道:“我是說她的動作快如鬼魅,來無影去無蹤,這可不像是一個大媽能幹出來的。”
“她也死了,”玄牝子的這個答案是出乎意料的,之前,查文斌他們認定這件事肯定是有人爲的,他們看到的那個人的確不像是個鬼魂。
“她是怨靈,”玄牝子說道:“人死之後,由怨氣所化的一種惡鬼,這種仇恨是極致的,我曾經試圖想去化解她心中的這份仇恨,可是儘管我努力過可終究是沒能成功。”玄牝子略帶着一些歉意的說道:“或許我的道法還不夠,她才死了沒多久。”
查文斌問道:“沒多久?那是多久?”
“大概是在她殺了那一家四口之後吧,”玄牝子道:“殺了人,她曾經在外面懺悔過,她告訴我她要去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了,我曾經試圖爲她點過一盞燈,可惜那燈早就已經熄滅了。”
“不可能,”查文斌說道:“殺人的並不是她,而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被髒東西給控制了。這是我親眼所見。”
“的確不是她,是她讓她的丈夫,”玄牝子道:“那個洋傳教士,他就一直在那間教堂裡哪裡都沒有去,文斌,說起來這件事你師傅是有責任的。當年我們與他多討論過中國道教與西洋宗教,那個人是有慧根的,悟性極高,今天你所會的一些法術比起你師傅當年不過是皮毛而已。所以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卻無法準確的找到他,因爲他熟悉你所會的一切。”
又是一記晴天霹靂,玄牝子接着說道:“當她死去後,這一家三口就徹底墮入了魔道,怨靈是不死不滅的,除非有人能夠消除他們心中的魔。因魔而生,因孽而起,魔是比鬼更加可怕的存在,現在任何人妄圖染指他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都有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
“老道士,”胖子道:“你既然知道這一切,又是個修道之人,那你的道心哪裡去了,空有一身本事天天在外面混吃騙喝的,怎得就不去幹你道士應該乾的正經事啊!”
“非也非也,”玄牝子說道:“道士應該乾的是什麼正經事,是去收服妖魔嘛?妖魔因何而生,就應該因何而滅,我能做的只能是去感化他們心中的惡魔,若是一味的誅殺,我又與魔有何區別?”
“可是那些人是無辜的,”查文斌說道:“包二富一家是無辜的,三叔一家也是無辜的,那些真正的始作俑者至今還在逍遙着,他將心中的恨發泄在無辜的人身上,便是濫殺。既是濫殺,我道中弟子自當爲民除害,否則再徒添幾條人命,我們這道究竟是爲自己修的還是爲誰修的呢?”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師傅的影子,”玄牝子道:“這就是兩個門派的差別,我自終南山來,你們源自茅山。你心中的道是大道,行的天下,我的道是小道,行的是自我。可是這天下之大,終究是沒有我的藏身之處,曾經我也想與你一樣縱馬馳騁,與天下大道揹負我任,到頭來不過是夢一場,留下了一副臭皮囊,與那些蠅營狗苟們混跡市井。自古大道難成,小道圖個安靜,我不管別人,別人也不用管我,是非曲折皆是與我無關。是殺,是怒,是貪,是色,每個人都應當爲他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也終究會有人爲這些代價而承受。”
查文斌並不想去玄牝子爭論這其中的道理,就如同千百年來的中國道教一樣,各種門派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和體系。對於這世界的種種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且說這玄牝子他的經歷便與查文斌又是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個經歷了生死早已放下一切的頓悟者,守着的不過是那顆依舊沒能原諒自己的心。
第二天離開的時候,查文斌瞧了一眼那中靈山莊的牌匾,或許玄牝子就如同這老宅一樣,實際上早已死去。他不過是在等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他什麼都知道,但是他又不想捲入這一切。一如他當年離開終南山一樣,經歷了那些是是非非,他是否在想,如果當年自己還留在山上今天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可惜,沒有如果。
第二天一早,林子的霧氣已經散去了大半,大殿裡,玄牝子背對着他們已經進入了自己的世界。繁瑣的經文日復一日,或許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可以找回一些當初的自己。
“石頭,等這件事了結,去買一些生活用品送上來,酒肉也多買一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