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稷王廟的歷史得要專業人士來解答了,我們當地普遍認爲它應該是在明代中期,因爲根據縣誌的記載,明中期的時候,洪村一代曾經有過相當的繁榮,那稷王廟上原本一些老木頭的雕花也都具備明顯的明代風格。
候老師用來作畫時坐着的長條板凳還在,幾盒顏料已經凝固,毛筆被橫七豎八的丟在顏料盒上,地上還有一個碎花布手工縫製的小布袋子,那是他老伴給他準備點心時用的。屋子裡空蕩蕩的,昨夜他描的那幅畫只完成了很小一部分,不知道爲什麼,牆面上多出了一抹漆黑,而且圖畫的非常潦草,感覺就像是小孩子拿墨汁水亂塗的。
候夫人是非常介意自己來這種地方的,處於宗教信仰的關係,她讓幾個工人代爲進屋尋找侯老師,得知廟內無人之後,老太太這纔在門口先向自己的上帝懺悔,而後再也跟着進去了。
手裡拿着侯老師的東西,老太太在出門的時候嘴裡還唸叨着老不死的這是去哪裡了,一個馬上就要六十歲退休的小學老師一夜未歸,這個不正常的事件顯然還不足以讓她的老伴放在心上。因爲候老師曾經也有過夜不歸宿的經歷,大約是去了朋友那兒討論畫術,這一談就在別人那住下了。
洪村不大,誰家有點事誰家都知道,候老師的活動半徑也僅僅限於那幾位繪畫愛好者,除此之外,諸如夏老六那樣的粗俗農民他是沒有交往的慾望的,話說不到一塊兒去。老太太離開廟就直接奔着候老所在的洪村小學,不管他昨晚去了哪裡,這早上都得去學校上課啊。
一路上,學生們見到她都跟着問好,可候夫人卻沒了那個心思,她的腳步不知不覺的就加快了,嘴裡唸叨着的也是一些禱告語。辦公室裡其它幾位老師都到了,候老師是帶班的,一早上得安排孩子們早讀和領着出操,他的辦公桌上空蕩蕩的,新來的報紙壓着的是昨天剩下的一杯茶。教室裡也沒人,孩子們嘰嘰喳喳的鬧得正歡,這不,候夫人又折出門去到他經常到的幾位朋友那轉轉。
很可惜,幾位老友都是搖頭,見老太太的神情越來越慌張,他們也都幫着開始張羅起來尋人。村子裡屁大點事情那就馬上傳開了,本就是雞犬相聞之所,候老師好賴算是個不多的知識分子,大多數洪村人都受過他的教育,這一下子就陸續忙開了。
高漆匠,這個侯老師的最後一個目擊者被圍了好一些人,他手裡捧着一碗稀飯正在不停的跟來打聽消息的人重複描述着自己的看法:“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昨晚上我還提醒過他來着呢。我們師傅每一代都要跟徒弟立下規矩,過了午夜不可作畫,他非不信,哎,我看一定是出事了。”
村民們愛看熱鬧,愛嚼舌頭,在沒有娛樂的農村裡,任何一點新聞都能讓人把脖子伸得跟河裡的老鴨子似得:“能出啥事呢?高漆匠你給我們說說唄。”
高漆匠故作神秘的連連搖頭道:“不能說,不能說,這是秘密!”任憑別人再怎麼挑逗和追問,他只是把腦袋別過去扒拉着自己的稀飯。覺得無趣的人離開了,覺得有新聞可挖的又跟着靠了過來,一直到候老太太被人簇擁着也來找他了。
見到人家屬,那嘴裡話是不敢亂講了,老實的交代了昨晚最後分離的時間,高漆匠在候夫人犀利的眼神下不得不拽着自己的老婆作證,最後拿了兒子賭咒道:“我真沒騙您,我走的時候他就在那畫畫呢,我還讓他早些回去,他一個大活人,我總不能給藏起來了不是。”
侯夫人那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找不到別人了,就一口咬着高漆匠不放:“一定就是你,肯定是你害了我家老頭!”
“憑啥說我男人啊,你嘴巴放乾淨點,不要爲老不尊!”那高漆匠的婆娘見到男人被懷疑自然也看不下去,這女人們一吵起來那就是沒完沒了了,侯夫人在地上撒潑,高漆匠的婆娘則甩碗喊冤枉,鬧得那是一團麻。
這候老師原先有兩兒一女,他是跟着大兒子一塊兒生活的,女兒早就出嫁了,小兒子則是當年爲數不多被送出國深造的高材生,後來聽說就留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堅沒回來了。大兒子呢,命不太好,結婚不到兩年就得了病去了,兒媳婦也改嫁了,這老兩口說起來是有兒有女,其實就是倆老的相依爲命。
夏老六和查文斌去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女人們之間的戰爭永遠是靠女人來調節的,這種事交給婦女主任去處理就得了。稷王廟裡裡外外,前前後後被翻了個底朝天,幾窩還沒睜開眼的小老鼠都被拎了出來,屁大點個地方,一個大活人怎麼還能說沒就沒了呢?
村裡臨時開了個小會當即決定兵分幾路,一路順着洪村出去的唯一公路尋找,沿途打聽,還有一路則在稷王廟的附近尋找,特別留意什麼水井水溝和廢番薯窖,還有一路則在村裡繼續尋找可能在的地方,周遭幾個村也都派人去捎了口信,誰發現候老師第一時間都會來反饋。
眼下正是農忙的時節,讓這些村民們全都發動起來丟下手中的活兒算是不容易,這事兒怨不得誰,高漆匠一看見夏老六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似得,牢牢抓住道:“六叔,你可得幫我說說話,現在那老婆子賴我身上了,我都好心提醒過侯老師了,他不聽我總不能陪着他熬夜到最後吧?”
“小高子啊,你要理解,侯老師好歹也教過你的嘛,這是你師母,怎麼能讓她躺在地上呢?”夏老六也是頭痛這些個女人們,但是往年一直在村裡幹事兒,鄰里糾紛就瞧得多了。侯夫人呢見到他也就給一把拽住了,左一個老六你要做主,又一個老六你得給我找人,那現場就甭提有多亂了。
倒是查文斌,他除了第一日來瞧場地之外,這便是第二次來,一進這稷王廟他的目光就被那幾幅已經完成的壁畫給吸引住了。
夏老六進來找他,瞧他正在那看得出神,一頭大的夏老六嘆息道:“文斌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這個呢,要不就跟叔一塊兒出去找人得了。”
“等等,六叔,”查文斌指着那牆壁上被塗得亂糟糟的一塊牆說道:“這地方是不是昨晚侯老師負責作畫的?”
“得問高漆匠啊。”沒一會兒,高漆匠就被找了進來,一瞧那牆壁他也是懵了,他和侯老師都是負責壁畫修復的,如此亂塗一氣,這不是完全破壞了壁畫可循的痕跡了嘛?
“沒錯,昨兒個,我是負責右邊的,左邊這塊就是侯老師的,”高漆匠說道:“來的時候我還瞧過他這塊輪廓,是個手拿蒲扇的小鬼,怎得會給塗成這樣了!”
這事兒蹊蹺的地方就在這裡,查文斌認爲,候老師是一個有着專業素養的美術教師,他斷然不會去刻意毀壞一副精美的古代壁畫,而且從前幾幅壁畫的修復來看,他是十分用心的,怎麼到了這裡就突然會發狂選擇了塗黑呢?
從那牆壁上的黑色大塊來看,塗抹的時候,侯老師是十分狂躁和不安的,落筆沒有順序,完全是亂塗一氣,零星的還有不少地方沒有塗抹到,所以還能瞧見那麼一丁點的翠綠色。
大約是那綠色過於耀眼,所以查文斌也下意識的低頭瞧了一下侯老師留下的顏料盒,匆匆撇了一眼,顏料裡沒有這種色彩,查文斌這就有些納悶道:“高師傅,這綠色怎麼看着這麼新啊,您是行家,給瞧瞧,是不是昨晚上畫的?”
高漆匠用指甲颳了一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道:“不是,要是新的得有味道,這恐怕是老料子,咦,我怎麼沒發現這塊牆上還帶着這種色呢。這一扇牆不都是一些脫落的只剩下灰白的輪廓嘛……”
饒是查文斌有了這個發現卻也無可奈何,新塗上的是墨汁水,這玩意可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去除掉,他的直覺告訴他,這面黑牆可能隱藏着什麼,於是便問道:“可有辦法把這些墨汁水給消了?”
“辦法是有,得花上不少功夫。”高漆匠道:“用汽油沾布慢慢擦,這時間不長或許能有效。”
“那您給弄下試試,儘量不要破壞那些被遮擋的綠色。”
“沒問題,但是我那工可就耽誤了。”高漆匠看向夏老六,這意思無非就是給自己的加錢,夏老六說道:“我回頭去跟村裡所說,你就按照文斌的要求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