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買房人又讓中介聯繫連瀛,連瀛只咬了口說必須見見真的買主,中介無奈,又傳話給買房人讓他想辦法。隔了幾天,買房人打過電話來說,真的買主要來看房子,只見連瀛一個人。連瀛本想讓表舅一起,聽這麼一說只好大着膽子答應了,轉過來想,青天白日的能有什麼事,樓上樓下都是老鄰居,有什麼可怕的。
連瀛坐在媽媽的大牀上,忐忑不安地等着來人。樓下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連瀛跑到窗前看,車門已經關了,人應該進樓道了。一兩分鐘的工夫,門鈴響了起來,連瀛撫了撫胸口去開門,還是買房人,看連瀛開了房門,方轉頭對後面的人說,您請,孟先生。然後,連瀛就看到孟昭歐風塵僕僕地立在她的面前。
買房人體貼地關了房門,留下一男一女面對面。
孟昭歐看着連瀛,瘦得厲害,身子單薄,只穿了件套頭運動服,晃晃蕩蕩,看着像個營養不良的中學生。頭髮微長,簡單戴了髮箍,眼睛陷了下去,目光卻堅定。孟昭歐沒嘗過金錢匱乏的苦,當東正一下子壓到他的肩上時,他只覺得要挑戰,有種狩獵的興奮。而眼前的連瀛卻過着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金錢從來不是他們所追求的,知識分子的安貧樂道似乎真的能讓他們坦然面對不同於自己的他人的世界,他們生活安穩,只訴求人格的完整。可是一旦有大事發生,他們的生態平衡即被打亂,但他們又能以強大的忍耐力重新構築自己的生活平衡點。
連瀛沒想到是孟昭歐,雖然這樣的念頭曾經一閃。連瀛彷彿覺得被孟昭歐窺到了自己所有的難堪,從來,她在他面前是平等的,他們之間感情上的糾葛只是感情,並不涉及到經濟,而現在,孟昭歐花三十五萬買了她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小屋,他們之間便有了傾斜。
孟昭歐環顧了四周,看着這樣一間房子養大了他的女孩兒,突然間覺得親切,連瀛於他來說,不再是恍惚不可捉住的,他看到了她的背後,她的根,孟昭歐甚至感謝這樣一個房子,能把這個美好的女孩兒完美的呈現給他。
連瀛燒了一點水,倒了一杯給孟昭歐,說,沒有礦泉水,將就喝吧。自己也捧了杯子坐在餐桌前。事情有些出人意料,她必須好好整理一下思路。連瀛看着孟昭歐從小屋轉到大屋,又從廚房轉到衛生間,然後坐到她對面。
連瀛說,“還有興趣買嗎?”
孟昭歐不置可否,“當然。”
“你能說出你買的真實理由嗎,別說是爲了幫我。”
“我可以先講一下我的心情嗎?”不待連瀛點頭,孟昭歐自顧自地開始說,“我剛纔先看了小屋,是想看看你曾經生活的空間,然後看了大屋,那裡應該是伯母住的房間,我是帶着恭敬的心情去看。之後我去了廚房和衛生間,我想,只有這兩個地方說明你也和我一樣,吃喝拉撒長大的。”
連瀛疑惑地回問了一句,“爲什麼?”
“據我所知,他們都說你有點不食煙火。” 連瀛沒料到他這樣講,臉一下子紅了,不由嗔道,“瞎說什麼。”
孟昭歐卻正了神色依舊說,“沒有其他理由,我只是覺得你住過的地方不想讓別人碰。”
連瀛不禁動容,這個理由給得這樣讓人心安,又這樣體貼,她竟不知如何反駁。
片刻,連瀛擡起頭說,“我不想和你在感情上有瓜葛,我也不想欠你的,尤其是金錢上的。”
“你所想的無非是公平二字,感情是無公平可言的,我既然喜歡你,也不想放開,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也不必多有負擔。至於金錢,你也大可不必多想,算一句在商言商,我剛纔來 時候覺得這塊地方很好,政府似乎也有意引資,你就當提前付了你拆遷款。到時候地價增殖,也不定是誰多誰少。”
連瀛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孟昭歐說了實話卻實實在在堵了她的嘴,但凡是其他假話,她也可以去辯駁,偏偏是這真話,讓人說不出半點不對。連瀛只得狠了心,對自己說,既然說開,愛他孟昭歐怎樣,自己也不必再躲。至於其他,她也拿不出錢再來還孟昭歐,已然是這樣,就這樣吧。猛地記起孟昭歐說拆遷,問了句,真的是要拆嗎,什麼時候,語氣裡含了不安和不捨,孟昭歐說還得看真正的實施計劃。連瀛想起張愛玲《傾城之戀》中一座城池的淪陷成全了白流蘇的愛情,那這一片地的拆遷又會成全什麼樣的結果?
連瀛帶了孟昭歐見了連文三和表舅,讓他們放心,連文三和表舅看孟昭歐也是個正派商人,也就放了心,一個勁兒地感謝他,非要請孟昭歐吃頓飯,孟昭歐沒怎麼推,就選了醫院附近的館子,地兒不大,卻很乾淨。連文三喝了點酒,拉着孟昭歐的手不放,到今天他纔算放下心,語無倫次地說,連瀛命苦,要不是孟昭歐他都不知怎樣還女兒的情分,又說,連瀛是好孩子,當年連瀛的出生讓他賭博連着贏了好幾次,所以連瀛二字是有來頭的。連瀛從來不知自己的名字有如此的典故,哭笑不得,表舅也不知,孟昭歐卻任連文三拉了手,笑着說,好名字,您有個好女兒,多少人想要卻要不到。說着,看了連瀛一眼,連瀛的眼睛正看了孟昭歐,兩人對視,連瀛臉紅將頭轉向他處。
飯後,孟昭歐讓人把餘款打到連瀛的銀行卡上,連瀛說要辦產權過戶,孟昭歐卻說不急,反正連瀛也跑不了,不急這一時,他也急着回去處理事務,以後再說,又對連瀛說可以先幫他看房子。連瀛想想也是,只得將這事重重地記在了小筆記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