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近辰心中閃過一絲的殺念。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上這樣針鋒相對的人和事了。
樓近辰來到了莫丁的牀邊,他看到了對方躺在牀上,身上蓋着被子,看上去像是在睡覺,但是臉上有着濃濃的驚懼色。
像是已經死去了,樓近辰伸手摸在莫丁的眉心,他細細的感應着。
旁邊是莫丁的孫子,怯弱的站在那裡,緊張地看着他的動作。
樓近辰覺得莫丁沒有死,但是又感覺不到對方的陰魂所在。
“莫丁!莫丁,莫丁!”樓近辰連續的喊了幾聲。
在喊第三聲之時,他彷彿感覺到了一絲的迴應。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被埋在了土裡或者是深水之中,在聽到外面若有若無的喊聲之後的迴應。
而外面的人也只是隱約能夠聽到,甚至靈覺不夠敏銳的話,就根本聽不到。
……
這是一片陰晦的世界。
莫丁躲在一個角落裡。
原本他是在牀上以修行代睡覺,但是他的夢境突然坍塌了。
像是原本只是在平靜的深水之中,然後突然更深之處出現了漩渦,將他所處的那一片平靜水域給吞噬了。
緊接着他便被拖入了這一處環境之中,他立即明白自己是被拉入了某個人的夢境之中。
這個夢境卻是極爲的真實,又透着一股荒誕詭異氣息。
他雖然膽小,沒有多少修行的經驗,但是一開始修行的時候,也曾潛入過不少人的夢境之中。
在他的心中,無論是誰的夢,無論這個人的品性如何,當這個人開始做夢的時候,那麼他的夢一定會是可怕的,若是不小心陷入其夢境之中,若無法及時的離開,一定很危險。
除非你將對方驚醒,但也有很大的概率會形成殺局,就是沒徵兆的,或者是不講道理的,讓你在某種情況下死去。
他覺得自己像是捲入了深海之中,又似某一個雨夜裡,處處有水聲輕響,然而若是春光明媚,若是夏陽爽朗之時,雨聲倒還可添幾分景緻或清涼。
而現在,雨聲在莫丁的心中,卻是大恐怖的徵兆。
因爲許多恐怖的夢境都以雨夜爲開端。
他開始轉移地方,雖然雨中一個人都沒有看到,但是他卻覺得寒氣不斷的逼近,他知道,這是黑暗裡將自己捲入這裡的人要找自己,在靠近自己。
他躲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安全,耳中聽着‘叮咚叮咚’的聲音,恐怖在逼近。
他在昏暗之中不斷的轉移位置,他越怕越慌,越急,就越是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而耳中則是彷彿聽到了雨中的腳步聲在靠近。
他不斷的躲,憑着自己的夢境手段,儘量融入這一片黑暗之中,儘量的不去驚動這一片雨夜之中可能存在的恐怖。
他躲入牀下,只一會兒又覺得不安全,於是又鑽入水缸裡,再又躲進竈臺,卻沒有一處能夠讓他感覺放心,他覺得恐怖已經就在身後了,有一次,他繞了一個路,回到了水缸前,發現那裡停留了一個可怕的腳印。
那不是人的腳印,而一雙類似於雞爪留下來的腳印,但是卻如人的腳印一樣的大。
他慌亂間,朝着門外大街上跑去。
大街上並沒有在下雨,但是這爛大街上滿是坑道,到處都是積水,他在路上跑,在這一座怪異的城中躲藏着。
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只覺得身後恐怖,要逃,要躲。
但凡沉陷於夢中之人,很少有人能夠知道自己在夢中。
原本他是能夠知道的,即使是進入別人的夢中,他也能夠很清醒的知道這是在夢境。
但是現在他卻越來越不記得了。
寒冷、恐怖、空寂。
他慢慢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僵硬,是冷的,亦是累的,他因爲恐怖的追趕而一直在躲避,也因爲這樣久了,他的心氣就要散了,幾乎無法呼吸,他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他再一次的找到了一個竈臺,就躲在柴草下面,他緩緩的閉上眼睛,不敢看黑暗。
他覺得自己看了黑暗,便會將黑暗裡的恐怖招來。
然而閉着眼睛,卻感覺那恐怖的存在已經走到了柴草堆前,柴草堆都似在變溼,變成黑暗,在這一刻,柴草堆變成了糞坑,而他在不知何時已經落在糞坑之中。
四面都是高高的牆壁,根本就爬不上去,擡頭,他看到糞坑的上面站着一個戴着黑尖帽,手持羊鞭的人,而他的腳卻是如雞爪一樣。
那人神情冷漠的站在糞坑的邊緣,注視着糞坑裡的莫丁。
莫丁的動作開始僵硬,慢慢的不再動彈,唯有最後一絲意識還在。
就在這時,他彷彿聽到什麼呼喊:“莫丁,莫丁,莫丁……”
接着,他又聽到:“爺爺,府君在喊你,爺爺,伱醒醒啊,爺爺,府君來了……”
“丙兒,府君大人!”
他的記憶像是被破開了一條縫,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心靈深處這一絲微弱的呼喚一出,竟是讓他心中出現了一絲暖意。
隨之,他看到了天空出現了一縷陽光,自陰晦的雲層之中透出來,那一道陽光如劍一樣,刺落在這無邊的雨夜之中,竟是直接落在了莫丁的身上。
緊接着,那陽光之中彷彿有一個人出現,與此同時,那一個戴着黑尖帽,穿着黑綿袍服,手持羊鞭的人已經朝着黑暗之中退去。
陽光在擴散,陽光裡的人影,卻是半刻也沒有停,朝着黑暗之中一撲,彷彿撲入了一片漆黑的水潭之中。
陽光劃過黑暗,那人卻像是沉入黑暗深處裡,陽光突然炸散,竟是閃耀出一片光亮,將那一片黑暗照出一片光白。
黑暗之中的那個怪人,像是猝不及防,沾上了太陽的光,連忙捂着眼睛,卻似再也不敢留下,迅速的隱入更深處。
黑暗如水一般,將他淹沒,也將他身上沾着的太陽光芒滅去。
“莫丁,回去。”
陽光裡傳出這個聲音,讓莫丁便被這光芒牽引着,他覺得,那光似乎形成了一道光門,他的意識一動,便已經脫離這個恐怖而粘稠的夢境。
莫丁意識迴歸,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很涼,而旁邊站着樓府君。
“府君。”莫丁虛弱的喊了一聲。
“你還能夠找到那個人嗎?”樓近辰問道。
“府君恕罪,此人夢境手段高明,我找不到他。”莫丁說道。
樓近辰點了點頭。
然後當場拿出紙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此劍贈莫丁,斬夢魘!”
他一邊寫,一邊還唸了出來,讓莫丁聽到,因爲他必須讓他知道,話入其心,便讓他心中有了這個意識。
然後將紙折成紙劍的模樣,合於掌心之中,又唸了幾遍,對着這摺紙劍祝禱,這是他將那個符錢的製作方式化用了下,只是出來的不是符錢,而是一枚護身符。
“你貼身戴着,當有護身之用。”樓近辰遞了過去,讓莫丁藏好,又讓人給他固本培元的丹藥,再讓兩個甲兵守在這裡。
而他從莫丁的住處出來之後,不由感嘆,隨着天地的變化,這世間奇人異士越來越多。
之前有冥靈山人能夠役靈,現在驅神的手段也出來了。
而他在那個夢境之中,也只是驚鴻一瞥,他雖然對其有攻擊,但就像是深水之中去扎魚一樣,極爲艱難,對方又極爲警惕。
他心中思量着怎麼來破這個法術。
………
依然是一處四處漏風漏雨的破舊莊院之中。
雨夜。
黑暗之中有人從外面殘破的街道走入莊院裡,一個戴着黑尖帽,持趕羊鞭的老人站在那裡,他看着黑暗裡走出來的人,說道:“怎麼,兩位,這是被江州府令給嚇到了嗎?”
黑暗之中先是有一道影子走了出來,他說道:“笑話,我會怕他!”
又有馬蹄聲響起,一個高大的人騎着一匹馬,馬上掛着一顆由人頭做成的燈籠。
人頭倒掛在馬鞍的一側,頭顱五官的窟窿有幽幽的藍火透出來。
而他馬的雙眼,也同樣的透着藍焰。
“寸有所短,尺有所長,在夢境之中,就是我們的世界,他再厲害又能夠奈我們何?”
騎在馬上的人一步步的靠近的說道:“鴉先生,倒是你與他打了個照面,得小心了。”
“嘿嘿,這個倒不勞兩位擔心了,老漢請你們來,就是爲了對付這座城的府君,據傳,這座城的府君劍術高絕,有劍仙之稱,本不想碰這樣的人,但是這一座城中的‘神靈’成長的太好了,讓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鴉先生的眼力自是沒得說,的確極好,不過,你之前一個人行動,太急了,要知道,這樣的大城之中誕生的‘神靈’,與這一座城的聯繫一定極爲緊密,又豈是你一個人可以輕易驅趕出來的。”那一道黑影說道。
“不會是鴉先生想一個人把事做完,要讓我們白走一趟吧?”騎在馬身上的人說道。
“嘿嘿,你們不必對着老漢我說這說那,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慣會陰陽怪氣,既然你們來了,那就風涼話少說,只說此時怎麼辦?”
另外兩人沉默了一下,騎在馬背上的人說道:“不如,我們吃了祂?”
“不趕出城了嗎?”另一個黑影問道。
“直接在這夢境之中吃了祂,悄悄的,沒有人知道。”騎在馬背上的人說道。
“那可是老漢我要帶回去當‘孫子’養的,你們居然想在這裡吃了祂。”戴着黑尖帽的鴉先生氣憤的說道。
“據我所知,鴉先生已經驅趕過三座城的‘神靈’出城,但是沒有一個在你的鞭下活下來。”
鴉先生臉上的皮像是被風吹出無數的溝壑,他嘴角泛起了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
“兩位倒是對老漢我有所瞭解。”鴉先生說道。
“驅神者鴉先生的威名,並不需要我們過多的打聽。”
“嘿嘿,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麼,剛纔那吃掉老漢‘孫子’的話,老漢就當你們是開玩笑了,今日你們來,就一定要商量個辦法來,如果沒有辦法,那你們也不要離開了。”
氣氛突然爲之一緊,然而那黑影卻突然笑道:“鴉先生既然心意已決,那我們也不再作他想了,鴉先生,我們首先要想清楚,這個能夠被您驅趕的‘神靈’,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
“這個,老漢倒是沒有細想,不就他們祭祀出來的嗎?”鴉先生說道。
“當然,‘秘靈’因爲祭祀而‘神’,這就像是種下的一棵樹在一直的成長,卻從旁邊的根鬚之中會長出新的樹苗來,這個被您驅趕的‘神靈’其實並不是這一座城真正的神靈本體,而是衍生出來‘樹苗’。”
“所以,祂在被鴉先生你驅趕的時候,並不會主動的向城中的人們求救,也沒有多少的能力,因爲祂自己本身便不敢,祂怕城中的府令知道祂的存在,而將祂抹殺掉。”
“所以,我們其實可以換一種思路,我們其實可以將其引出去,反正祂現在也沒有多少靈智,或者是換一種方式驅趕。”
鴉先生目光閃光,他說道:“引出去很難,你說說,怎麼換一種方式驅趕?”
“如果將這個您發現的神靈,當做家中的小孩子,而祂的媽媽趕祂離開呢?那祂是不是要離開?若是這座城中祭祀祂的人驅趕祂離開,那祂是不是要離開。”
鴉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哈哈,還是兩位兄弟有辦法,唸書多的人,果然都一肚子壞水。”
那道黑影,和騎在馬背上的人都沉默了。
他們之後開始商量着辦法,當辦法確定之後,鴉先生讓他們離去。
這一片雨夜又陷入了那種詭異的寧靜。
而鴉先生站在那裡,他的臉上竟是泛起邪邪的笑。
“敢在老漢面前充大聰明,等事成之後,就把你們吃了。”
……
樓近辰的桌上有一份文書,其中記錄着關於鴉先生的信息,甚至是生平,以及其自成名以來的行事。
還有一張關於其外形的畫像。
樓近辰看着這些,開始在心中勾勒這個人。
對方會躲藏,會躲在夢境裡,那自己就找到他。
原本在那夢境之中,他便已經隱約見過其樣子,現在於心中勾勒,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