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269:永樂谷
天地變易,前路似開未開,似有非有,需要有人去開拓。
文在承自己未至六境,並不能夠直觀的感受到那種前進無路,卻又身心變易的感覺。
但是他卻看到曾經那麼姿容儀偉,通天曉地,似乎對於一切都瞭然的師父,在他到了第六境後,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之間就似迷亂了起來。
或許,也不能夠說迷亂,而是整個人突然變得不對勁起來。
他見到的幾個第六境修士,都是如此,這一次見到的樓近辰,亦有這樣的徵兆。
莫名的發呆,莫名的深思沉想。
又似莫名的能夠看到大家看不到的東西。
他記得有一次,自己的師父,突然說道:“門被打開了!”
他不知道什麼門,還在想是不是那個荀師弟修習的那個‘門’字法。
但是後來他發現應該不是,或許有關係,但卻絕不完全是,荀師中師弟修習的只是‘門’秘靈帶來的法術罷了,不是師父所說的那個門。
第六境,真是迷一般的境界啊。
其實樓近辰除了一開始識念化神,法象不受控制的有奪身之危,卻在那一片夢境之中渡了雷劫之後,他覺得一切都好了。
並且在那個寒潭之中體會了陰陽的變化,回去之後又繼續鞏固了三個月,因此覺得一切都很好。
然後,他看到了天空的景象,似有另一個世界的靈機傾瀉而入,彷彿天開了一道口子。
再接着是去了秋蟬學宮。
突然之間,似乎一切又都變壞了。
他有心不理會,但是有些事情,確實如他所說的那般,他發現自己開始忘記一些東西。
也不是說完全的忘記,而是想起別的事來,也能夠想起有那麼一回事,但是呢,卻又不是那麼的清晰,像是刻在牆壁上的字,時間久了,不僅是這些字變的模糊不清了,就連爲什麼刻這些字,都有些不是很明白。
若是一個普通人的身上,隨着年紀的變大,會發生這種事很正常,但是他一個第六境的修士,應該是過往都越來越清晰,只要願意去想,便不應該有任何事想不起來。
而現在是,一些遠的事似乎開始忘記。
尤其讓他覺得可怕的是,自己快要忘記了自己來自於哪裡,快要忘記另一個世界了。
“爲什麼會這樣?”樓近辰在心中自問。
他沒有回江州府,而是信步在山河之間遊走。
東州他都還有好些地方沒有去過。
他開始在大地上行走,腳踏實地,信步而走,他看着眼中寂靜巍峨的山,其清幽處,藏靈聚修,其隱惡之處,藏污納邪。
有水自山中而出,綿延於大地上,或是突然的斷流,或者越發壯大,化做大江大河,奔流入湖入海。
他站在一片大山門戶處的山頂,看着山中奔流而出的一條江,江水清澈,由山孕育而出,可是它卻如此絕情的奔流而出,一去不回頭。
樓近辰耳中從風中聽到了山中傳來的琴鼓之聲,那聲樂浪潮不斷的傳入耳中,伴着這流水,又形成了天地之間的另一種樂章。
一陣風吹來,樓近辰卻逆風而飄起,順着風尖風弦滑上高空,於月光之中消失了。
他踏着風尖而行,就像是踏浪一樣,來到了這一片山脈的中央,他不知道這山脈有什麼名字,但是他看到了山中那一片燈火璀璨。
這一片山中,山林並不茂密,或者說是隻有大樹,沒有小樹,大樹與大樹之間,像是一個個巨大的綠色蘑菇。
山中的人們都住在樹上。
樓近辰發現這裡的樹大的出奇,一片葉子就有成人那麼大,他看到有人順着一片片的葉子往下滑落,最終順利的落在地上。
他們一個個都能歌善舞,在諸峰的中心處,有一塊平地,那裡正有人在那裡跳舞,有人在樹上吹簫,有人彈琴,有人唱歌……
樓近辰落在一株大樹上,俯瞰着這一片山中天地。
這裡的人們很快樂的樣子,樓近辰站在這裡,那些音樂,那些樂舞,往他的心裡鑽,往他的心裡印,他的心中,彷彿生出了一絲快樂的情緒。
“觀迎道長大駕光臨。”突然有聲音出現在樓近辰的耳中。
這聲音甜甜的,從耳中鑽入,卻在心中化開,似成一片清甜,讓人自有一種喜樂蔓上心頭。
樓近辰轉身,他看到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子。
這女子一頭烏黑的發,齊眉留海,微微中分,兩邊垂耳的鬢髮在垂耳處剪的整齊,再於垂頸處,又剪的整齊。
她大大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水汪汪的,看着樓近辰。
身上的衣服是修身宮裝,衣袖卻有點短,露出潔白纖細的皓腕,上面戴着一個淡綠的玉鐲。
樓近辰覺得,這個女人很好看,尤其是這手腕好看。
他的心又微微的動了一下。
人類對於美色,從來都是有着發自心裡的追求。
“你認識我?”樓近辰問道。
“小女子當然不認識道長,只是道長很好看,想邀請道長入山住一住。”
這女子說着,眼波流轉,小手指已經勾着樓近辰的衣袖,先是帶起樓近辰的手臂,看樓近辰沒有反抗的樣子,便順勢捏緊他的衣袖,然後人往前走幾步。
她走在這樹冠上,輕盈的就像是風,似夢,似山中精靈。
她只走幾步,樓近辰跟着走了幾步,來到了樹冠的邊緣,她先是順勢朝着樹冠下倒去。
仰面而倒,樓近辰則是如提線木偶一般,跟着撲了下去。
兩人像是山中的鳥一樣,衣袍飄揚。
在即將落地之時,整個降速爲之一緩,並且身體一揚,由頭至腳上轉了過來,然後輕盈的落在了下面的臺子中間。
樓近辰站在那裡,環顧四周,發現大家的氣氛更加熱烈了,但是大家的音樂和舞蹈並沒有斷。
那個帶着樓近辰下來的女子,開始圍繞着樓近辰跳舞。
她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那眼神含情脈脈,她的舞姿說不上覆雜,但是一舉手一轉腰,便給人無限的遐思。
樓近辰站在中心,那女子圍着他轉動,手撫過他的腰,抹過他的肩,偶爾之間竟是從他的耳尖滑到耳垂,順着下額線到下巴,輕輕的摸着他光滑的下巴。
他的肉身早已經可以做到,控制毛髮的生長了。
“我聽說,道行高深的人可以控制毛髮生長,道長的下巴無須,別的地方是不是也沒有長呀!”
在這聲樂之中,她的聲音極輕極柔,卻帶一縷甜絲,纏繞在舌尖。
樓近辰沒有回答,她卻輕笑一聲,又繞到了樓近辰的身後。
“道長,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女子說道。
“都是修行中人,有緣相見,喚一聲道友即可。”樓近辰說道。
“哼,我可不要當你的道友,我叫伱道長哥哥吧。”那女子說道:“我叫留香。”
“道長哥哥,你知道我爲什麼叫這個名字嗎?”留香說道。
“不知道。”樓近辰的鼻子裡早已經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因爲,我的身體很香啊,道長哥哥,你聞聞……”
女子說完,一轉身,黑髮飄揚,樓近辰才發現,她後背的頭髮很長,竟是長及腰。
這及腰的發隨着她的轉身,飛揚而起,恰好的從樓近辰腰上劃過,一縷更深邃的幽香傳入樓近辰的鼻子裡。
隨之他看到,對方那淺淺的,帶着一絲羞澀的笑。
那眼睛似要滴出水來。
“道長哥哥,我們去那邊坐一坐好不好。”留香輕輕的說道。
“好。”
樓近辰被她勾着手指,拉着朝一個方向而去,那裡沒有那麼明晰的燈火。
之前她是勾着樓近辰的衣袖,現在是勾着手指。
兩人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一步。
虛空裡慢悠悠的飛着一種未知的鳥,鳥的身上掛着燈籠,它們在山林之中飛着,盤旋着,飛的並不快。
“道長哥哥,你覺得這裡好嗎?”兩人坐在一處石凳上,前面有桌子,有新鮮的瓜果。
樓近辰打量着,微皺着眉,一時沒有回答。
她又說道:“這裡的人們沒有悲傷,沒有病痛疾苦,只有快樂,大家在一起,每天談琴享樂,每天與心愛的人一起,是多麼快樂的事情啊,如此之地,可稱得上是快樂之地?”
樓近辰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確實稱得上是快樂之地。”
他說完,頓了頓繼續說道:“或許還可以稱得上是仙境夢境。”
“嘻嘻,道長哥哥,這裡可不是仙境,也不是夢境,這裡是圓恆山,永樂谷,你留下來好不好?”留香說道。
“你們還收留外來的人嗎?”樓近辰問道。
“當然啦,我們只要是追尋快樂的人,願意留下來,就都可能留下來,原本我們這裡只有十幾個人,現在已經有這麼多了,大家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多好呀,道長哥哥,你說是不是。”
“大家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確實很好,沒有病痛,沒有其他的危險,沒有疾苦,多好的地方啊。”樓近辰感嘆道。
“所以,道長哥哥,你也留下來吧,只要道長哥哥願意留下來,可以跟我住在同一株樹上。”說到這裡,留香的頭又害羞的低了下來。
在沒有聽到樓近辰的回答後,她又偷看了樓近辰一眼,發現樓近辰在看向遠處,於是她又說道:“我的樹,可不像別人那樣有很多人住在一起,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哦,留香姑娘,這個地方這麼快樂,你會有煩惱嗎?”樓近辰問道。
“什麼煩惱?這裡有吃的住的,有這麼多朋友一起,天天唱歌跳舞,能有什麼煩惱。”留香說道。
“可是,你不覺得無聊嗎?”樓近辰說道。
“怎麼會呢?”留香說道:“如果這也會無聊的話,那每日爲三餐勞作,每日受病痛折磨的活着,不是更無聊更難受嗎?”
樓近辰點一點頭,說道:“你說的是,這樣的生活更無聊,更苦悶。”
“還有,有些人,每天就是打坐修行,對着四面牆壁,觀想着那些虛無的存在,那不是更無聊嗎?”留香說道。
“確實很無聊,修行一生,半生靜坐,半生觀想,心思全沉於那虛無飄渺的事物之中,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事了。”樓近辰嘆息道。
“我們獲得了快樂,我們的身心獲得輕鬆,這怎麼會是無聊的事情呢?這一切都是我們身體和心靈喜愛的,做自己喜愛的事情,就是世界間最美好的事情呀!”留香輕言細語的,那聲音溫柔又清靈,像是洗滌着山石的清泉。
“做自己喜愛的事情嗎?”樓近辰呢喃道。
“你說,如果有一天,你對於所有的事和人,都不在意了,都不太感興趣了,那該怎麼辦呢?”樓近辰問道。
“怎麼會呢。”留香說到這裡,突然小聲而小心的靠近樓近辰的耳邊,說道:“其實,我心中也一直有一個夢想。”
“哦,這麼快樂的地方,你還有夢想沒有實現嗎?”樓近辰驚訝的問道。
“是啊,小的時候,我覺得天上的月亮最漂亮,因爲它最乾淨,長大了之後,覺得月亮更漂亮了,所以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夠獲得一顆月亮種子就好了。”留香輕輕的說道。
“月亮種子?”樓近辰疑惑的問道。
“是啊,有月亮種子,就可以種在我家的樹枝上,然後就能夠長出一顆月亮果實,那樣,月亮就可以一直照着我的家,這樣我就可以一直睡在月光之中,那是多麼美麗的一件事啊。”留香嚮往的說道。
“可是,這個世上,又有誰能夠獲得月亮種子呢?”樓近辰說道。
“是啊,所以,這將會是我這一生的遺憾!”留香說道:“不過有人說,人生有遺憾纔是真實的,纔是充實的人生。”
“是嗎?”樓近辰心中生出一絲的感嘆,心想:“原本我以爲這些人都是受了某種蠱惑,忘記了自己,現在卻是覺得,只怕並不僅僅如此。”
他又想到自己看過的一本書裡說,這個世上最巧妙的法術,就是順應別人的心思而施展的法術,如此,改志改情,對方都將無所覺。
樓近辰又在想,自己是否有什麼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