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楓和宮雨兒對視一眼,皆是微微訝異。
難道公主口中所說的鮫人便是渤海國將要獻給武皇的重寶麼?若是如此,那此番被薛懷義奪了去,可真是大大不妙。不過此事發生在大唐宮殿之中,若細論起來,天朝也當負保護不力之責。到時只要如實稟報,怕是她身爲天子,也未必會追究渤海衆人的罪責,爲何公主竟是有這般傷心欲絕的模樣?
宮雨兒見其淚如珠落,便是金明簡好言相勸也毫無作用,她心中略微不忍,便走上去勸道:“公主殿下,鮫人沒了再獻別的寶物便是了,何必如此傷心?”
公主搖頭哽咽道:“不一樣的,天朝皇帝陛下尋了鮫人已有數十年,只有鮫人……纔可以……”
金明簡滿面悲憤恨怒,咬牙道:“青兒莫急,待我明天召集新羅侍衛,前往洛陽城面稟武皇,定要將這搶奪鮫人的賊人找出來!”
寧楓見兩人言語之中似有深意,心中暗想:“怕是這鮫人絕非普通的靈獸!”
傳說中鮫人乃是東海和南海所特有的一種半人半魚的靈獸,生來美豔嬌羞,似海中的精靈。更爲奇特的是,鮫人垂淚成珠,吐氣成絲,全身都是天地至寶,乃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靈獸。
他心中一動,走上前去溫言發問。
公主瞧見寧楓走來,急忙將手從金明簡的懷中抽了出來,垂首低眉,待擦去淚痕之後又擡起頭來,恢復了那端莊尊貴的公主姿態,她朝寧楓微一欠身,道:“多謝公子再次出手相助,大恩沒齒難忘!”
金明簡也抱拳施禮道:“本王聽說中原多仙人俠士,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寧楓擺擺手,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這黑衣人多半也是鄂國公所遣,說起來若不是我白日裡自作主張,怕也不會惹怒了他,令其心中懷恨難平,這纔派人報復。”
公主急忙搖頭,道:“不是的,我猜那鄂國公定然是早就知道我渤海國要獻鮫人,他內心覬覦,所以纔會百般刁難,不惜深夜搶奪!”寧楓深以爲然,不住點頭。
突聽宮雨兒問道:“剛纔我看那些黑衣人搶走的是一人形絲囊,那便是傳說中的鮫人麼?”她其實是曾聽說鮫人美貌天下無雙,心中不服,是以才如此發問。
公主不疑有它,點頭道:“對的,那絲囊就是鮫人所織的鮫綃,又名龍紗,輕如羽毛,入水不濡。”
寧楓和宮雨兒聞聽不禁內心微微驚異,想不到這書中記載的鮫綃竟真有其物。
公主又道:“鮫人乃是海中精靈,不能離開水存活,所以我便將海水灌入鮫綃之中,織成絲囊,然後把鮫人藏在其中,既可保其性命,又可掩人耳目。”
寧楓出聲歎服,不由又贊其聰慧巧思,公主聞言臉色一紅,又是低下頭去,一旁金明簡見其容顏俏麗,姿態誘人,一時看得呆了。
宮雨兒心思靈敏,早已看出這公主心意,暗暗冷哼一聲,又替這新羅王子感到惋惜,便岔開話題問:“爲何公主說獻給武皇的寶物非鮫人不可呢?”
公主聞言突然面色一黯,眼眸悄悄地瞥了一眼金明簡,沉思半晌方纔緩緩說來。
原來渤海國雖稱“海東盛國”,卻是處在突厥、新羅、東瀛三國中央,可謂是虎狼環伺。尤其是那突厥,最善騎射,國民喜征戰殺伐,便是與強盛的大唐也曾發生過數場戰爭,那鄂國公薛懷義便曾代替武皇遠征過突厥。
後來突厥人雖失敗,但其國民好戰之心不死,又朝東向侵略,渤海國與其接壤,國中又多繁榮美麗,便首當其衝。不過突厥人知曉憑藉自己一國之力想要拿下渤海國,並非易事,便暗中聯絡最東方的新羅,準備前後夾擊,一舉瓜分了“海東盛國”。
此行渤海國主派出公主一行,除了參加天朝的祭天大典之外,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準備獻鮫人給武皇,請求其派兵援助。
一旁金明簡聽得面紅耳赤,口中憤道:“青兒,你放心,我回去便勸父皇罷兵。”
寧楓暗暗搖頭,一國大事,豈會被小小兒女私情所左右,怕是新羅國主此舉,早已謀劃多時。他略思片刻,忽道:“我聽聞突厥人乃是妖狼之後,血性嗜殺,最好征戰,連天朝與之交戰也是互有勝敗,難道一個小小鮫人,便能讓武皇出兵了麼?”
公主淡淡道:“鮫人可是海中最爲神秘的靈獸,尤其是腹中元丹,號稱是天下最明亮的寶珠。呃……天朝皇帝陛下她初登基不久,又是……女人,聽說她最喜歡這些罕見的寶物,以象徵其權位,鮫人元丹更是她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寶珠!”
宮雨兒見其和寧哥哥問答相合,心中微微不悅,便柳眉一挑,問道:“據我所知,靈獸要是沒了元丹,必死無疑。公主雖是爲了渤海國人,但因此犧牲了鮫人的性命,怕是也非善舉吧。”
直到此刻,寧楓方纔發現雨兒對這渤海公主的淡淡敵意,心中不明所以,想要阻攔卻已來不及,便苦笑道:“公主莫要介意,我這妹子向來率真,言語有不妥之處還望包容一二。”
金明簡心中不屑,暗道:“爲了國家興亡,犧牲一個小小鮫人算得什麼?”他雖如此想,但礙於寧楓救命恩人的身份,卻不便說出。
公主聞言卻是神色大變,連忙擺手,道:“不是這樣的,姐姐誤會了,這鮫人是自願的……”
宮雨兒不顧寧楓的眼色,冷笑道:“這倒是奇了,哪有人自願不要性命的,除非是被人威脅,不敢反抗。”言語中暗指渤海國人定然以卑鄙的方法脅迫鮫人,方纔令其答應。
金明簡見公主委屈的表情,神色大變,正欲厲聲喝問,一旁寧楓已是微笑賠罪,他只好生生將口中之言嚥了下去,扭頭轉向別處。
公主神情又是黯淡,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良久才道:“姐姐這麼說,也並非不對。這鮫人乃是族中公主,身份也是尊貴,若不是情勢所迫,哪裡能甘願受人魚肉呢?只是這脅迫之人不是我渤海國,而是那突厥人。”
寧楓心中隱約猜到其中原委,又見宮雨兒面有愧色,便說笑道:“想不到竟是鮫人公主,只是不知道以後兩位公主同處一室,我們該如何稱呼呢?”
公主微微欠身,輕聲道:“我叫大靈映青,家父便是渤海國主大祚榮。”
寧楓微笑施禮,朗聲道:“久聞渤海國主乃一代英傑,最喜儒家文化,將一個小小部落建立成‘海東盛國’,好不興旺!以前還不相信,今日見靈映青公主矜持秀麗,文雅端莊,方纔不得不信。”說罷又使眼色給宮雨兒,宮雨兒無奈,只得也點頭示意。
金明簡見兩人稱讚靈映青公主,直比讚美自己還要開心,面上不悅之色盡去,也笑道:“就是,便連我這新羅王子,也仰慕的很呢。”
寧楓又問:“公主剛纔說鮫人乃是受突厥人脅迫,是何意思?”
靈映青公主道:“突厥人乃是草原上的民族,平日裡喝酒吃肉,粗狂之極。但他們對於珠寶等精緻之物其實更爲狂熱,突厥人幾次與天朝交戰,便也是爲了搶奪絲綢、金銀。”
“不知他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曉近年來在東海處有鮫人出沒,便暗中向東瀛人買了一隻艦隊,在海上大肆搜捕,喪命在他們手中但見鮫人已有數十。我渤海國與海中魚族向來交好,屢次阻攔,這才激怒了突厥人。後來鮫人公主主動派人找到我父皇,商議對策,這纔有了這進獻武皇借兵的計劃。”
寧楓和金明簡同時恨聲道:“這些突厥人真是可惡!”說罷兩人對視一笑,心中芥蒂盡去。
便在此刻,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寧楓和宮雨兒不由朝外望去,卻見靈映青臉色一喜,道:“是乞羽將軍和勿吉他們來了!”
寧楓憶起那白鬚將軍和鐵塔一般的壯漢,微微一笑。
金明簡也是拍手大叫:“他們終於來了,想起來我已經有好幾年未見到他們了。勿吉他定是長得壯似頭熊了吧。”
寧楓哈哈大笑,卻見靈映青公主面現爲難神色,緩緩說道:“金明簡,你還是先走吧。”
金明簡疑惑不解,又見寧楓無奈表情,恍然大悟,新羅、渤海兩國此劍拔弩張,若是讓渤海衆人見到新羅王子在公主殿中,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
金明簡看向公主,戀戀不捨,又聽門外吵鬧喧譁聲越來越近,他終於嘆了口氣,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對寧楓說道:“俠士……”
寧楓笑道:“叫我寧兄便可。”
金明簡笑道:“那好,寧兄,今日之恩再次謝過,來日若有機會,定要喝上幾杯。”
寧楓道:“一定。”
外面衆人已然踏進花園,走到殿門之外,金明簡又朝公主看了一眼,隨後越過窗戶,消失在夜色之中。
“公主,我們進來了!”一聲粗重的聲音響起,正是勿吉衛戍長。
靈映青公主輕聲應允,只聽得高大殿門發出嘎吱一聲悶響,呼啦啦涌起來數十名侍衛,領頭的正是乞羽將軍和勿吉。
兩人見到大殿之中還有另外一對俊秀男女,大吃一驚,心中戒備,紛紛拿出武器,待聽得公主說是白日裡相助的天朝仙人時,又驚又喜,棄下武器,倒頭便拜。
寧楓連忙扶起衆人,施禮迴應。
乞羽將軍遣散衆侍衛,只留下幾名心腹和勿吉留在殿中,不住的詢問公主發生之事,神情之中盡是關切之意,語氣關切,倒不像是對這一朝公主,反而似是關心自己的女兒。
衆人交談之際,寧楓二人微笑立於一旁,勿吉插不上話,忽的想到白日裡的種種神技,便走了過來,摸着腦袋笑道:“你就是那白天替公主出手的俠士麼?看你這麼瘦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勿吉的一拳呢?”
乞羽將軍聞言呵斥:“勿吉,休得無禮。”
寧楓擺擺手,笑道:“無妨,勿吉他天性淳樸,十分難得。”又對勿吉道:“哪天有空,我們來比試比試力氣。”
勿吉大喜,叫道:“說話要算話。”寧楓微笑點頭。
此時天空已然泛白,衆人索性也不去再睡,便在公主的寢殿之中席地而坐,互相介紹攀談,興奮之極。聊至後來,渤海衆人幾乎已將寧楓當作兄弟,就差焚香殺牛馬,祭天結拜了。
從乞羽將軍口中得知,突厥人雖驍勇,但也不是戰無不勝。渤海國人與其交戰多年,早已尋得了剋制其騎兵的辦法,只是數年之前,突厥國中突然出現了一名神秘白衣人,升爲國師。自那時起,突厥人煞氣更重,作戰之時幾乎是以命搏命,但卻又暗合章法,來去都以陣列,或似烈火、或似山嶽,戰鬥力大增。
寧楓一動,不禁想到:“難道是中原的修道之人前去相助突厥?”
又聽靈映青公主說道:“所以父皇無奈之下才派我和鮫人公主前來天朝,求天朝神兵來剋制突厥,只可惜……“衆人聞言又一陣嘆息黯然。
一旁的宮雨兒忽然道:“想要找回鮫人,也不是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