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和琳哥倆碰面。
密室門甫一關上。
和琳急切問道:
“哥,今日朝堂之上,我都差點嚇瘋了。你教我說的那些話~你怎麼想的?”
“我久在御前行走,瞭解老頭子想法。揣摩聖意賭一把,日後你才能走的更遠。”
“放權給西南諸省與我有何干?”
和珅笑了,
一邊挑着燈芯,一邊低聲道:
“就算朝廷同意給西南各省漢人自籌軍餉、自建軍隊,也會預埋幾根釘子。我想讓你去四川做釘子,抓起兵權。”
“四川?”
“對。湖廣肯定不行,凶多吉少。雲貴桂太窮,去了難有發展,而且有阿桂坐鎮,沒你做主的份。想來想去,巴蜀最好。”
……
“哥,事到如今,我也想問你一句實話。你~覺得朝廷有幾成勝算?”
“6成。”
“有嗎?”
“有~”
“即使平了吳亂,也像安史之亂後,地方各種藩鎮割據吧。”
和珅得意的笑了:
“所以,你的機會就來了。”
“你把四川經營的水潑不進針插不進。未來我們哥倆一文一武,一內一外,這就叫大清天下和家黨。”
和琳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沒想到大哥居然野心如此之大?
不過,
和珅只想做權臣。
他認爲大清會重現舊唐往事。
數十年後,
朝廷費勁吧拉的平了吳亂,從此元氣大傷、一蹶不振,在未來的日子裡必須和藩鎮毒瘤一起生存。
割不掉,割了大瘤宿主必死。
這樣的話,
自己就不能滿足於做個內廷寵臣。
和家也要佔個藩鎮,在中樞和地方兩頭踩,才能確保地位穩固如泰山。
……
“我離京太久,最近京裡有什麼新鮮事嗎?”
“米貴、茶葉貴,什麼都貴,京旗怨聲載道。對了,京城有不少人開始琢磨將財產搬回關外老家。”
“嘉親王在做什麼?”
“抓權。他唆使都察院彈劾拿下了九門提督,換上了王府門人,各部主事也換了不少。”
“嘉親王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掌控之中,他翻不起浪花。對了,老於那個滑頭呢?”
“於老大人還是那樣,每天磕頭作揖裝聾作啞,不過嘉親王對他印象不錯,經常召進宮裡徵詢意見,一聊就是半個時辰。”
和珅長嘆一口氣,
說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天下,真的要大亂了。”
……
最後,
和琳還是忍不住問道:
“哥,爲什麼你對朝廷這麼有信心?就因爲歷史上只有朱元璋一人從南向北打贏了嗎?”
“是,但還有其他緣故。”
“什麼?”
“底蘊。我大清從關外起就經常敗,敗多了,從上到下也就習慣了。而吳國卻沒有敗過。你別小瞧了這點區別。我大清能扛事,但吳國未必能扛事~”
和琳嚴肅的點點頭。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三藩之敗、和通柏之敗、徵緬之敗、金川之敗、到如今的南方全面潰敗~
大清朝屢敗屢戰!
但是曾經的那些輝煌對手呢,一個都沒笑到最後。大清是真的能扛~
和珅緩緩吐出兩個字:
“韌性!”
“翻翻史書你就明白了,我大清是最善於吸納經驗,最擅長糾錯的王朝,沒有之一!”
……
這一次,
素來殺伐果斷的乾隆很罕見的遲遲下不了決心。
這一步走出去,
就是效仿舊唐平安史之亂,代價會很大很大。
煩躁之下,
乾隆找來了《新唐書》。
“~肅宗借兵收復長安,許諾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女子皆歸回紇。”
看到這段,
乾隆第一反應並不是恥辱,而是蹦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大清,有可借之兵否?
如今,
吳軍徹底掌握戰場主動權,隨意調動兵力物資,想打哪兒就打哪兒。
假如,
有回紇這樣的外兵加入,想必戰局會有所不同吧?
漠西蒙古?羅剎哥薩克?紅毛夷?法夷?
都不太行。
靈光一閃,
乾隆激動的哆嗦起來,
他想到了一個絕佳選擇——西南土司!
……
九月初八,
吳軍輕騎兵軍團暨2個客團,攻取長沙府醴陵縣。
之後,揮師北上。
長沙城一日三驚。
小吳門,是長沙城東側的一處城門。
此時,
巡撫孫士毅和團練大臣曾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撫臺,團練一缺糧餉,二缺火器。大敵當前,刻不容緩。”
“本撫只能優先保證長沙3萬綠營兵~”
“長沙武庫明明有多餘火槍,爲何撫臺要當我等湘人是傻子?”
“你!”
“姓孫的,長沙城牆自從三藩之亂以後就未曾修繕過,牆矮城破,岌岌可危。吳賊精銳騎兵已抵城外,你還在防着我們湘人團練?你是何居心?”
孫士毅冷笑:
“地方團練本就是烏合之衆,指望他們守城?還不如直接打開城門拱手相讓。”
……
以工部主事致仕,曾滌官階不高,但頗爲跋扈。
因爲,
曾氏乃沅(讀作圓)州府大族,且和湘西土司有聯姻。
曾滌突然笑道:
“本官明白了,你孫士毅是江蘇杭州人,你和李逆是妥妥的老鄉!你是不是想拿長沙城去你老鄉那邀功?”
“你放屁。杭州是浙江不容置疑的唯一省城!”
孫士毅也炸了,
倆人衝到一起,拳打腳踢。
紅纓帽掉地,骨碌碌滾開。
周圍人目瞪口呆,隨即拔刀相向。
看樣子不等吳軍攻入城池,城內就要火併內訌了。
……
孫士毅明顯不是曾滌的對手。
雖然倆人歲數都不小,50出頭60未滿。
但是曾滌明顯兇悍,
讓人懷疑他當初考的究竟是文進士還是武進士。
總之,
孫士毅被老拳打的鼻血長流。
一位相對冷靜的總兵想拉開倆人,卻捱了曾滌一拳,默默捂着眼眶躲開了。
他頂着烏青眼,
攔住周圍人:
“退後退後,大人們比武,你等小兵摻和什麼?”
兩邊武裝護衛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說真的,很難辦。
……
曾滌騎着孫士毅,左右開弓一頓暴打。
突然,
有人沿着城牆飛奔而來~
大呼:
“朝廷有旨意。”
扭打成一團的孫、曾二人默默鬆手,借坡下驢~
跪地聽旨。
“着湖南巡撫孫士毅,即日起遷四川巡撫,旨意到達之日即刻啓程,不得延誤。”
“原工部主事、現任湖南團練大臣曾滌,公忠體國,品性純良,頗有見得,加湖南布政使銜,暫署湖南巡撫。即日起,湖南賦稅錢糧全部滯留地方,一應事務,曾滌可自行決斷。”
倆人對視一眼,
詫異表情溢出。
隨即齊刷刷磕頭謝恩。
“臣孫士毅、臣曾滌謝主隆恩。”
……
氣氛一陣尷尬。
最終還是粗野的曾滌打破尷尬,伸出胳膊挽起孫士毅:
“恭喜孫兄,賀喜孫兄。”
“少不入川,老不離川。孫兄老邁,正是入川的年齡。對了,離開長沙之前,本官要必須給你擺上一桌,走,下城。”
孫士毅還是冷着臉,
他想不通,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酒宴上,
他勉強喝了3杯,只覺肋骨疼痛。
曾滌敢如此狂躁,
一方面因爲他本性如此,文人皮,武夫核。
另外一方面就是他手下團練裡有3000土司兵。
……
總之,
曾滌像扔垃圾一般將孫士毅送過了湘江。
官船遠去,
望着逐漸模糊的嶽麓山。
孫士毅擦了擦嘴角的血,
罵道:
“湘西土匪。”
不過,
曾滌聽不見,他正在迫不及待的實施他的長沙毀滅計劃。
頭一件事,
就是摘下小吳門牌匾砸的粉碎。
然後打開武庫,
讓他麾下團練人手一杆火槍。不夠的,從綠營那裡調。
……
曾氏子嗣繁多。
刨除早夭,最終活下來的兄弟就有11個。
曾滌喚來自己兄弟:
“五弟。你親自監督將長沙軍械作坊、番庫存銀全部打包運走。”
“哥,運回哪兒?”
“當然是運回我們老家。”
“嗻。”
曾滌想了想,又囑咐:
“湘女多姿,蒐羅2000人一併打包帶走。”
“啊?”
“快辦,速辦。晚了都便宜吳賊。”
“嗻。”
……
曾滌粗野,但不傻。
他以巡撫身份再次巡視長沙城防。
一路搖頭嘆氣~
身爲工部主事,對修建城牆一點不陌生。
就眼前這殘缺城防,想扛住銃炮犀利的吳賊?他認爲是扯淡。
拉開千里鏡瞭望,偶見吳軍巡邏騎兵路過,主力紮營在6裡之外。
城牆上,
一員虎將快步趕來,甲葉鏗鏘。
“大哥,吳賊大軍已至5日,爲何遲遲不攻?”
“我派人探過了,吳賊派來的兵不多,至多1萬。他們應該還在等援兵~”
“江西來的援兵?”
曾滌搖頭,
指着奔流不息的湘江水。
“湖北扛不住,下一個就是我們。根據兵部公文,吳賊主力應該在湖北,但也不排除江西來兵。”
……
湘江水面,
整日忙忙碌碌。
署理巡撫曾大人下令將城中6門最大口徑的重炮卸下,裝船運去隔江相望的嶽麓山。
此舉,
被吳軍哨騎發現。
於是,
輕騎兵軍團兀思買決定發起一次進攻,不能讓吳廷資產這樣白白流失。
同時,
派人催促北邊,加快進程。
趕緊結束湖北的主要戰役,讓援兵南下。
要不然,
自己手裡的兵力真的拮据,總不能讓騎兵攻城吧?
……
金鼓聲中,
客家新兵組成的2個步兵團默默擺開陣型。
長沙城牆殘破,
清廷自從平定三藩之亂後,就再也沒有撥銀修繕過。
這和清廷的軍事理念有關係。
湖南地處內陸,不在沿海,不在邊境。
充其量就是湘西大山裡的土司部族不滿官府收稅,自發的下山割點人頭,抓點娃子。
疥癬之疾~
清廷一直在搞改土歸流,大刀闊斧,恩威並施。
乾隆朝的前半程,
西南土司在朝廷面前乖巧的很。
所以,
對比廣州、福州這類沿海省會堅固高大的城防,長沙城牆簡直就是糊弄。
……
輕騎兵軍團沒有炮兵編制。
2個客團由於定位緣故,也缺乏重型大炮。
兀思買從萍鄉出兵時,臨時借來了20門大炮。
所以,
曾滌的判斷沒錯,吳軍遲遲不攻城確實是在等待援兵。
兵力不足,火炮不夠。
攻城不能四面開花,只能單點突破、重點進攻。
這幾天裡,勤務營趕製了100多架雲梯,6架壕車,2架瞭望車。
……
牛角聲響起~
長沙城頭,
曾滌披掛整齊,望着遠處齊整走來的紅黑軍服方陣。
“守城士兵每人先發5兩,贏了再發10兩。”
“現在招募出城敢死隊。每人先發50兩,活着回來的再發100兩。”
賞格如此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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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報名者踊躍。
光腳赤膊的土兵們腰掛短刀,肩扛火槍,表情亢奮。
很快,
湊出了800個瘋子。
……
歷朝歷代,打仗都費銀子。
大清朝尤甚!
這和起家模式有關係。
清軍的本質是——武裝搶劫集團。
如果分不到足夠多的好處,匪徒們立馬散夥。
從遼東起家到立國百餘年,清軍都沒有擺脫武裝搶劫集團的底色,或者叫基因。
而吳軍的底色是——商團武裝。
撒克遜皇家海軍也是。
……
相比武裝搶劫集團,商團武裝更費銀子。
一般來說,
商團武裝的戰鬥力很強,因爲目標明確、武器先進、軍官職業。
從被征服者的角度來看,
往往更願意被強大的商團武裝統治。
因爲商團武裝只是要錢,但不會要命。而武裝搶劫集團既要錢也要命。
……
長沙番庫存銀被曾家掏空。
剩下的銀子勉強夠發戰前激勵,戰後就沒得發了。
對此,
曾滌心知肚明,但無所謂。
他認爲,贏家纔有煩惱,輸家不配有煩惱。
到時候全城搜刮,湊出賞銀。
再不夠,
他可以默許這幫人到湘江西岸去搶,甚至屠一座縣城也沒什麼。
……
曾滌是典型的武裝搶劫集團中堅分子,從裡到位都浸透了奇怪的思想。
在工部任職時,
他曾著一雄文:
《減丁安邦論》。
內容之駭人聽聞,思想之離經叛道,就連最保守最有攻擊性的都察院都不敢吭聲。
文章裡全是坑,
旁人抨擊或者讚揚其論點,都容易踩到雷區。
都察院內部組織精兵強將,對着這顆“大雷”反覆研究了18遍,決定:放棄,換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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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
乾隆用人的標準複雜、且抽象。
有一種哲學系博士,出任精神病院院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