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帝王之善和庶民之善
望着徑直衝向自己的騎兵,彎刀雪亮~
錢放羊的腦瓜子瞬間炸了,
整個人僵硬而機械。
腎上腺素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大量分泌。
他嗓子裡吼出一聲不似人的嚎叫,挺起長矛衝向敵人。
一步一騎,
罕見的對衝。
衆目睽睽之下,
長矛刺破馬腹,戰馬哀鳴一聲,轟然倒下,將奮力揮刀的主人壓在底下不得動彈。
……
錢放羊也被撞飛出去,
掙扎着起身後,
低頭望見自己滿手都是血,長矛不翼而飛。
他跌跌撞撞在附近找到被巨大的撞擊力折斷,前端無了槍頭的長矛,撿起來,步履虛浮衝過去。
刺向被戰馬壓住了一條腿,暫時無法脫離的騎士。
這名倒黴的騎士揮舞馬鞭,努力格擋刺向自己的尖銳木刺。
一下,
兩下,
第三下沒擋住,矛杆結結實實的戳在了臉上。
尖銳的木刺深深戳入面部。
錢放羊發瘋一般,死命的給矛杆增加壓力。
終於,
敵人不動了。
紅的白的液體,順着傷口汩汩往外流。
自己也好似渾身力氣被抽乾,握着矛杆不敢鬆開,腎上腺素那短暫而暴烈的效果終於過去了。
一般來說,腎上腺素和死神伴隨出現。
和平年代的人一輩子都沒機會體驗這種神奇的短暫附魔現象。
……
1名吳軍散兵站在旁邊目睹了這一幕。
他從側面小心靠近,出手抓住矛杆,低聲說道:
“他已經死了!放手吧。”
錢放羊這才鬆手,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散兵丟掉矛杆,輕輕拍了下他肩膀。
“不錯!”
“自己忍忍,撕塊布止血,晚上紮營時找大夫上藥。”
爲了打好這一仗,
林淮生罕見的提出一個設想,將散兵全部後置,專門用於堵截漏網之魚。
目前來看,效果不錯。
……
當天,
圍剿大軍擊斃蒙古馬隊800餘人,俘虜完好戰馬200多匹。
這個數字。
林淮生很不滿意,
提出儘量射殺騎士,保存戰馬。
夜晚宿營時,
各連儘可能將宿營地之間結合部挖出一些陷馬坑,灑一些零散鐵蒺藜,或者一切可以就地取材的障礙。
最次,
也需將全連的刺刀集中起來,插在地面,尖刃朝上。
月色如灑,天佑大吳。
這一夜,
槍火不斷,慘叫連連。
按照事先約定,
日出之前,無論發生任何變故。吳軍絕不出營,故而士兵們可以放心大膽的對一切出現在曠野當中的身影開槍!
……
第3日中午,
隨着包圍圈進一步縮小,吳軍兵力不夠的問題終於得到了徹底的緩解。
軍心振奮,加入最後的會獵。
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大踏步前進。
每當遠遠望見蒙古馬隊的隱約身影,就集體歡呼:
“投降不殺!”
然後,踩着鼓點排成隊列,整齊的發起進攻。
秉承林總軍令,不許打馬,不許打馬,不許打馬。
小規模戰鬥不斷,
吳軍雖有傷亡,可確實不大。
而包圍圈內蒙古人的抵抗越發微弱,投降者如過江之鯽。
……
沒辦法~
自從大元南下,見識了中原的花花世界之後被迫倉皇北狩,草原就失去了靈魂。
打不過,就投降!
對於如今的蒙古人來說,投降已經不算什麼恥辱了。
因爲比投降更恥辱的事太多太多~
若是此時各部族首領們還在,他們或許會有顧慮,擔心清廷會因此遷怒報復部族、家人。
普通士卒無所雕謂,自己是賤命一條,家眷是賤命一帳。
反正是做牧奴,在哪個部落不是做?
朝廷殺掉首領的家眷可以爆金幣,殺掉帳下的奴隸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坦率的講,
人生已經沒有下降空間了。
……
“投降不殺!”
在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
一羣羣蒙古人眼神呆滯,扔掉彎刀,下馬跪在地上。
飢餓的戰馬不安的打着響鼻刨着蹄子,在周圍走動。
吳軍士兵將俘虜全部驅趕到一邊待着。
老規矩,卸甲!
這個流程,
不止江西人愛看,江蘇人、湖北人、安徽人表示都愛看。
特別順利,俘虜們棄械後就再無人琢磨反抗,這一點和八旗很不同。
戰馬被牽走集中飼養。
馬槽裡,鋪滿摻了食鹽的精糧~
馬兒吃的頭都不願擡。
餓壞了。
香!
馬兒們不懂“不食周粟”,有糧便是爹!
……
林淮生趕到戰場,見到了一眼望不到邊的馬羣。
難得的露出了笑臉!
“各部趕緊打掃戰場。”
“找一二百個願意配合的老實俘虜,指導我們的人飼養戰馬,其餘俘虜暫且集中到荊州西城看押。”
消息傳到蘇州府!
皇宮沸騰~
“恭喜陛下!”
“好,好,如此一來,湖廣戰役已勝7成。”李鬱也鬆了一口氣,“將捷報傳至治下各州縣,即日起,蘇州杭州廣州連續3日取消宵禁,民衆可隨意遊玩。另外,宮中所有人發放銀幣10枚。”
想了想,
又問道:
“清廷的乞和使團,到哪兒了?”
……
“陛下,清廷的乞和使團已至揚州府儀徵縣,不過~”
“不過什麼?”
“他們強調是議和,不是乞和~”
“那就讓他們在江北待着,不許渡江。衣食住行、一切花銷自行承擔!若是不滿意,可以打道回府。”
李鬱壓根沒打算和清廷談什麼和平。
清廷想爭取時間,搞南北劃江而治!
純屬妄想!
不過,
談還是可以談的。
原先很簡單,
通過和談,讓一部分人對清廷失望!
……
清廷入關之後,殺人盈野,大興文獄,斑斑血跡罄竹難書,但這並不影響當下有很多人敬畏我大清。
人性本慕強~
勉強也能理解。
但是,
在穿越前的那個時空,經歷了幾十年“萬國來草、割地求和”的屈辱。
清亡之後,依舊有很多人懷念。
有些人懷念我大清,可以理解。因爲他們受惠了。
有些人懷念我大清,不可理喻。
只能說,
一樣米養出百樣人。
有硬骨頭,就有賤骨頭。
人的記憶只有7秒,出血後會延長到70年。
……
李鬱目前最擔心的不是打不過清軍,而是在改朝換代之後,自己愕然發現新帝國裡有數不清的“新裝辮子人”。
新皮包舊骨。
自上而下,無處不有!無處不在!
他們,沉痛懷念我大清刀鋒的凜冽、以及辮子的四種編法。
多讀讀歷史,
就會理解這種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
就連爛出世界新高度的晚清亡了之後,孝子賢孫都有這麼多。
何況,
如今還處於所謂的“康乾盛世”,清帝國正值壯年之時,被自己折騰猝死,怕不是許多人會遺憾的淚流滿面。
……
咱們這片土地本來就有一種奇怪的文化傳承——人死爲大。
坦率的講,
尊重逝去的人很正確,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
如果一個混賬之人死了之後,名聲都能莫名的變好三分~
這就很令人費解了。
而,
能夠對死去的人如此大度,對待死去的帝國就更加寬容了。
李鬱不打算理解這種“寬容大度”。
且在有生之年,要把自己的“不大度“植入新王朝的基因裡。
……
對於“清廷死而不僵”的擔憂,臣子們不會信。
因爲,
臣子們心目中的帝國和李鬱心目中的帝國是不一樣的。
前者的畫風是——封建專制、莫非王土。
後者的畫風是——文明帝國、殖民四海。
一旦開始實踐文明瞭,就不適合胡亂的對內大開殺戒,要尊重規矩。
那,
蟑螂們就會出來亂爬了。
……
李鬱坐在馬車廂內,靠着軟墊沉思~
實際上,
他還有更多的顧慮。
只不過,想法過於驚世駭俗,故而不能輕易吐露。
即使是最心腹的大臣最寵愛的妃子,也不能對其吐露心聲。
歷經2000年時光流逝,
帝國大廈的大門鏽跡斑斑~
如果自己想拆掉這扇“遮風擋雨”的大門,恐怕屋內所有人都會激烈反對。
所以,
需要一些合理的手段,讓清廷來做維修工。
修修補補,
然而大門越來越爛,終於在一場颱風中轟然倒下還砸死了不少人。
這個時候,
所有人就會期待自己挺身而出,爲大廈造出一扇嶄新的大門!
……
李鬱從來就沒打算做傳統意義上的“仁君”,
帝王之善和庶民之善,是不一樣的。
帝王之善,是大愛。
庶民之善,是博愛。
博愛,
是對一切可憐之生靈保持悲憫,同時力所能及的施加援手。
大愛,
愛的深遠,愛的理智,愛的血跡斑斑。
……
歷史的車輪長期生鏽,每前進一步都需要很多的燃料~
血,
就是唯一燃料。
數百年後,譚嗣同的想法很正確——要想自強,總是要有人流血的。
不是我,就是你。
不是先輩就是後輩。
帝王之善,
是不嗜血、不暈血,平靜的估測出血量,在達到治療效果時及時包紮~
……
“陛下,到了。”
一聲輕呼打斷了李鬱的沉思,繽紛的思緒從九霄雲外回到人間。
整肅衣冠,
慢步下車,
馬車周圍,侍衛們整齊肅立。
李鬱擡頭,
赫然見到廠區門口,掛着一塊牌子:
“江南紡織廠”
一羣商人雙膝跪地,齊聲高呼:
“臣等拜見陛下。”
“諸位都是我吳國的能人,請起吧。”
……
沒有三磕九拜,但依舊有下跪作揖。
就目前而言,
這是最適合吳國的禮儀。
江南紡織廠是松江府和寧波府的20名紡織商人出資建的一座巨型工廠。
徐想,
作爲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兼顧了兩頭。
祖籍寧波,現居松江,身份非常理想,充當兩府股東的搭橋人。
“承蒙陛下關愛,江南紡織廠已經用上了10臺蒸汽機帶動紡紗機、織布機。生產效率驚人。臣等考慮在生產環節中不斷髮現問題,不斷加以改善。”
李鬱步伐不減,只是微微頷首。
廠區很大很氣派!
紅磚圍牆,青磚車間。
車間內以水泥鋪設地面。
整個廠區沒有一塊泥地,最差也是煤渣鋪墊地面。
……
蒸汽機的噪音很大。
出於自身安全考慮,李鬱沒有過度靠近。
只是扭頭詢問:
“蒸汽機的日常運營維修,何人負責?”
工業大臣杜仁立馬接過話茬:
“由機械署派專人負責,工廠負責配合。”
李鬱不假思索:
“徐廠長,由你廠選派可靠伶俐之學徒20人到東山機械學校短期進修。以後,蒸汽機的日常使用運行,你廠自行負責。”
“另外,蒸汽機也應由你廠出資購買,日後作爲你廠的資產,與朝廷無關。”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等軍國重器,陛下就這麼慷慨的賣給商人?
……
李鬱環視四周:
“寡人說過,新的帝國不分士農工商。讀書做官是爲朝廷效力,投身工商也是爲朝廷效力,春耕秋收也是爲朝廷效力。”
“寡人,信任你們!”
這下,
周圍的商人們是真的跪了一地,熱淚盈眶。
陛下對商人之倚重,3000年未遇。
蒸汽工廠一問世,就成了衆人的“小甜甜”,過去的水力畜力工廠就成了“牛夫人”。
就別提更古老的人力紡紗機,織布機了。
狗都不理~
……
食堂和茅廁距離甚遠。
這讓李鬱有些欣慰~
叮囑:
“一定要注意廠區的水火、衛生問題。工人的月銀不可拖欠。要重視培養技術工。”
“是,是。”
徐想點頭如搗蒜,摸出一小本本記錄。
半個時辰後,
御駕離開。
衆人伸長脖子,直到車隊消失在視野當中才輕快的走回去廠區。
不知某位冒出一句:
“依我看,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衆人哈哈大笑,十分認可。
……
蒸汽機的轟鳴落在衆人耳朵裡猶如金幣碰撞,悅耳動聽。
相比人力,
生產效率提高了何止10倍。
削減成本,就是提高利潤。
一臺蒸汽機500兩的售價完全可以接受,這麼大一坨鐵疙瘩也值不少銀子了。
等學徒出師了,廠裡就可以自行開機。
不過,
專用燃煤和故障維修,還是要依賴機械署。
這倆環節都是付費的。
陛下早就想通了來龍去脈,公開售賣蒸汽機並不擔心泄密。
首先,
每臺蒸汽機出廠時外殼都有打編號。
其次,
只向大型工廠、礦區售賣。
最後,
保密意義不大。
吳國的大商人將整機倒賣給清廷的概率很低,除非他準備全家潛逃,但這不符合常理。
……
而且,
工業環環相扣,清廷玩不轉。
就算把全部圖紙交給養心殿造辦處,他們也不可能造出山寨蒸汽機。
因爲他們沒有鏜牀~
關於鏜牀的重要性,瓦特先生的哀嚎可以證明。
繼鏜牀解決了汽缸密封問題之後,瓦特又遇上了2個攔路虎——曲柄傳動和雙汽缸聯動。
李鬱根據自己對歷史的模糊印象,預估瓦特在這幾年即將迎來最後的技術突破。
再保密下去,意義不大了。
不如,
大膽點,搶先瓦特先生一步。
普及蒸汽機,搶跑工業革命。
……
各國駐吳的商館都設在黃浦江畔。
他們對於黃浦江西岸,這座拔地而起冒着黑煙的江南紡織廠很好奇。
李鬱爲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令人召來了威廉。
詢問:
“你聽說過蒸汽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