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乾隆點點頭,長長舒出一口氣:
“朕~準了。”
“你在雲貴亦可自行其事。待與西人達成軍事協議,朕就在中原、京城兩地各籌建一支西式軍隊。”
阿桂踟躕,
說道:
“如此一來,奴才就要直接和南洋西人打交道,或有僭~”
乾隆果斷打斷:
“即日起,朕會封你爲忠義郡王,雲貴之事不必再請示朝廷,你自行決斷。朕會撤回雲貴兩省巡撫,減少掣肘。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大清的雲貴王。”
“皇上,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去外面稍候,朕再寫兩道旨意,一道讓你在京的兒子們都去雲貴協助你,上陣父子兵嘛。另一道,讓戶部撥銀100萬兩,你帶回去充作軍費。”
……
阿桂沒忍住,嚎啕大哭~
磕頭不止。
皇上雖然剛愎自用,可一旦英明起來那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退出大殿,
他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哭的撕心裂肺。
感動嗎?
肯定感動!
真心嗎?
至少有8成是真心。
封郡王,領雲貴,軍政外交一把抓,還無需質子,這是何等的氣魄。
但是瞭解乾隆的人都知道,老皇帝是這麼個脾性,矛盾綜合體。
……
秦駟路過,默默遞給阿桂一方毛巾。
然後溜進殿內。
他需要替皇帝代筆擬寫旨意,然後加蓋玉璽,遮掩皇帝手抖愈發嚴重的痼疾。
朝堂內外,
他可能是第二瞭解乾隆的人。
第一嘛,
顯然是和珅和大人。
效率很高,
兩份聖旨都於當日即發出。
阿桂在南陽休整3日,準備踏上回程時,乾隆卻突然召見他。
就兩件高度機密與其秘密商談。
……
“湖北尚有萬餘蒙古馬隊,是戰是撤?”
阿桂一咬牙,
“奴才建議,用他們消耗吳軍步兵。”
“爲何?”
“一旦開啓和談,各方宵小都會蠢蠢欲動。外藩蒙古不同於內屬蒙古,他們心裡還惦記着大元榮光,未必會老實。”
“嗯。”
乾隆點頭,
阿桂的想法和朕一樣!
滿人一旦衰微,蒙人就不會老實。
乾脆點,
讓這幫人戰死在湖廣戰場,送給吳軍一樁軍功。
……
第二件事,
阿桂有所耳聞,但所知不多。
“朕在遼東旅順徵發奴隸2萬、船匠3000,大建海船。此乃朝廷的最高機密,所知者甚少,當然了,建造海船耗時長久,還需時日。”
“皇上,此工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江寧失陷之後,旅順那邊就開始了,快2年了吧,再有1年,第一批砍伐的木材就陰乾的差不多了~”
“皇上聖明。”
乾隆絮絮叨叨:
“待旅順艦隊下水成型,朕就挑個機會引誘吳賊在各個戰場大踏步前進。然後,艦隊沿着海岸線南下,在松江、寧波等地登陸。江南平原一馬平川,兵力虛弱,朕給他來個黑虎掏心。當年大清入關,在江南還是屠少了。這一次朕定要讓江南徹徹底底的換個人種。”
……
阿桂離開時,
忠心和信心都拉到了最高點。
他渾然沒察覺,
今日皇帝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君臣奏對當中,不知不覺的重塑了自己心理。
乾隆何等老辣,
他是一臺默默運行40年鮮有故障的正治機器,硬件沒問題,只是軟件版本落後了。
割據雲貴的上一位藩王是吳三桂。
他能不多慮嗎?
正如阿桂自己所說:
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寧可讓八旗親貴阿桂割據雲貴,尾大不掉,也比江南漢人崛起要好100倍。
至少,肉是爛在鍋裡。
退一萬步說,
即使某一天阿桂變心,想當皇帝,八旗首先就不服。
……
阿桂回程時,選擇繞道西線走四川。
乾隆下旨撥100萬兩白銀,但戶部只給了70萬兩,其餘30萬兩~照例漂沒。
封了郡王怎麼了?
身爲郡王,更加要維護現行秩序。
爲了路上攜行方便,
阿桂又提出將白銀換成金子減少體積,這麼一兌,又損耗了7萬兩手續費。
最終,
輕裝上陣,帶着車隊翻山越嶺去了。
100萬兩變成63萬兩~
這讓阿桂的信心下降了5個百分點。
如果,
按照15兩一杆燧發槍、500兩一名僱傭教官年薪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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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萬名西式軍隊,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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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大清!
……
送走了這位當前唯一可以倚重的軍事主帥,乾隆又翻出了王傑的摺子,或者叫遺書更妥當。
斯人已逝,而且是被吳軍當場梟首。
王傑,大忠臣。
乾隆琢磨再三,
決定追封王傑“太子太保”,諡號“文正”,撥下內帑治喪銀,同時在其家鄉陝西韓城立祠。
可謂極盡身後哀榮,
同時也是激勵活人。
至於王傑的那些泣血勸諫?輕徭薄賦、滌盪吏治、不興文獄、滿漢平等等等一系列建議,都是書生之見。
乾隆冷笑,毫無採納之意。
王傑寫了:如果再不厲行革新,大清可能~
乾隆心想,
如果朕聽了你的話搞政改,大清纔是真的要完,怕是崩的連狗都不敢認~
相比而言,
還是阿桂的軍改更靠譜、老辣!
……
不過,
乾隆還是從其摺子中採納了2條建議。
一,授予湖南書生趙莊文國子監出身,封湖南團練幫辦,正5品。
二,解禁火器限制,不再搞火器分級配備制度。
這兩條是順手推舟。
朝廷都要捏着鼻子學西式軍隊了,將以沖天炮爲首的各類火器解禁也不是什麼艱難決定。
提拔無名書生趙莊文,屬於滿足一下王文正公在地下的遺願~
至於說有會什麼作用?
乾隆一點都不指望,他打心眼裡就瞧不上漢臣酸儒。
……
臨時軍機處,
1名漢章京正在低頭伏案奮筆疾書。
秉承皇帝意志,優待團練軍功。
不管是剿匪還是平亂,只要是地方報上軍功,一概認。
其中就包括廣西梧州府岑溪縣團練,團總陸廷武、哨官白健仁,分別授予記名武職5品、7品。
就一張委任狀,其他什麼都沒有。
俸祿自籌、官袍自購、兵丁自募~
不過,
光一個“當官”的名頭,足夠許多人搶着賣命了。
漢章京一口氣批發了40餘頂帽子,這才擱下毛筆,
揉揉發酸的腕子,
笑道:
“雖增千萬官,不費一分銀。”
同僚立馬警惕說道:
“噓,管好你那張嘴。”
……
南方各省團練在上一輪就徹底放開了。
各縣均可視情況,自辦團練~
可在境內自設釐關,解決團練軍餉問題。
乾隆已經看出來了,
漢紳團練崛起需要時間,如果不提前準備,等到吳軍兵臨城下才匆匆開放,於大局無益。
不打幾仗,不見見血。
團練=烏合之衆。
莫要說抵擋兇悍的吳軍,就是想以十比一的交換比,達到消耗吳軍兵力目的都是做夢。
乾隆一咬牙,
徹底將最後的那點遮羞布扯下來了。
朕不裝了,朕攤牌了,朕放棄尊嚴了。
……
目前,
尚且在清廷控制之下的南方各省有2種模式,
1種是湘、鄂、桂、川,自治。
1種是雲貴,藩王制。
沒過多久,
又出現了第3種——包稅制。
戶部真的沒錢了~
爲了咬牙供應前線,
從春節到現在,各級官佐的養廉銀拖欠3成,至今未補發。
更可怕的是,
隨駕的2萬兵丁也已經兩個月沒發實餉了,軍心抱怨~
2名侍衛親軍不滿,毆打上官。
就連乾隆也驚動了。
茲事體大,
如果不希望南陽府變成馬嵬坡的話,最好趕緊籌餉。
……
戶部尚書和珅正式上書,提出了兩條可解燃眉之急的急策。
一,議罪銀,全面落地。
二,包稅制,局部落地。
這裡的局部,面積還挺大。
簡單說就是:
四川一省以及湖廣(漢水以南)的所有未淪陷州縣,地方有力人士均可主動承包錢糧。
……
四川綏定府達縣~
破舊不堪的縣衙內,
知縣一臉憤懣,瞧着桌子兩側就坐的豪強。
有士紳、有馬幫、有碼頭幫、有宗族~
放在平日裡,
知縣早就扔下一根紅籤,喝令將這些目無官府的傢伙拖下去打20大板。
可如今,變天了。
加蓋了巡撫大印的“包稅制”公文就明晃晃的貼在縣衙門口。
按乾隆40年,本縣應繳納的實際錢糧爲基準。
包稅人必須在限定期限內將應交錢糧一斤不少一文不少的的交到成都府。
至於包稅人怎麼向百姓徵收,
縣衙不管、不問。
而且,
凡是涉及錢糧的官司,一概由包稅人自行判決。
說的直白點,
包稅人=本縣布政使
……
頭髮花白的包舉人舉着柺杖,
據理力爭:
“徵收錢糧乃是國之大事,爾等江湖漢子豈懂這裡面的門道?”
老文站起身,他是本縣碼頭幫首領。
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刀,戳在桌面。
“刁民拖欠錢糧,包舉人你怎麼辦?”
他又拱手道:
“本縣歷年拖欠錢糧少則1成,多則3成。縣尊,對付刁民,恐怕包舉人家裡那幾個北方護院搞不定吧?”
知縣神情凝重,默默點頭。
老文朝身邊一漢子點點頭。
漢子出門,
沒一會,縣衙外街道傳來數百名漢子的歡呼。
……
毫無意外,
更擅長武力的老文成爲了達縣的首任包稅人。
次日,
幫衆在碼頭聚集,開香堂燒黃紙。
包舉人赫然在列。
縣裡的主簿、押司2位老爺未穿官袍,也在其列。
一個嶄新的堂口就此誕生。
成分複雜,包含士紳、官吏、商賈、手工業者、力工縴夫~
內部幫規森嚴,強調義氣。
這個新堂口也被稱作清水袍哥~
老文是首領,又稱爲大哥。
包舉人是二哥,屬於吉祥物。
主簿是三哥,掌管財務開支。
……
達縣沒有組建團練,
因爲四川距離戰爭還很遙遠,縣內沒有積極響應朝廷號召。
但隨着包稅制落地,
袍哥原班人馬,乾脆也兼起了團練。
看透了亂局的知縣,也索性不再問事,每日在後堂飲酒賦詩,任由這個成分複雜的袍哥幫折騰。
他的內心對這個朝廷已經不抱一絲希望了。
只希望少碰旋渦,將來向新主子投誠之時也能減少些麻煩。
……
達縣袍哥首領老文叫囂:
“官府收不起,袍哥收的起。”
“官府管不起,袍哥管的起。”
“達縣的天,是大清撐着。但達縣的地,是袍哥罩着。”
團練在碼頭、水路要道設置釐關20餘處,對所有來往商民收取過路稅。
達縣只是縮微一角~
類似的情況到處都有發生。
川渝大地,烏煙瘴氣。
……
再遲鈍的人都意識到秩序變了,亂世將至。
不過,
各縣包稅人倒是老老實實將今年的錢糧如數交上。
一分不少!
新任巡撫孫士毅靠着成都駐防八旗和綠營兵系統,努力保持着朝廷最後的威嚴。
一邊裁撤老弱,一邊編練新軍。
工部將14種火炮的鑄造工藝、圖紙編纂成冊,下發到各省巡撫衙門。
孫士毅正巧爲新軍餉銀急紅了眼睛,
急中生智,
以每一款鑄炮工藝100兩的價格,賣給各地團總。
乾隆發瘋,
帶動底下所有封疆大吏都開始發瘋。
漢人團總來了,賣!
土司來了,也賣!
大炮,
是戰爭的靈魂。
哪怕是再愚昧的土司也知道火炮意味着什麼,踏馬的金川山上的硝煙散去還沒幾年呢。
……
離譜的事一樁接着一樁發生。
有幾位奉詔去南陽府拜見乾隆的湖南土司後裔,皆被封官。
而且,
乾隆將於土司領地毗鄰的漢人世居縣,賜給他們做封地。
並且承諾,
土司爵位世襲,100年不變。
從此以後,
朝廷不搞改土歸流,反過來,搞改流歸土。
消息傳出,震驚無數人。
許多人感慨,
小金川土司僧格桑與大金川土司索諾木,這兩位是生不逢時。
要是晚點扯旗造反,只怕要被清廷封大官哩。
就連乾隆自己也後悔,
如果金川部稍微老實點,可能這會就成了吳軍的心腹大患呢,至少能消耗李逆3000萬兩軍費。
……
武昌城。
情報署署長劉千,突然趕到。
臨時指揮部內,
只剩下陸軍大臣林淮生和劉武,兩人對面坐。
只聽得翻紙嘩嘩的聲音。
“情報屬實嗎?”
“千真萬確。”
換個人敢這樣質疑劉千,怕是要倒黴。
但林淮生不一樣!
沉默了一會,
林淮生評價:
“乾隆瘋了,他寧可掘爛了根基,也不肯讓我們輕鬆佔據西南諸省。”
“是。很陰險,但是有效。”劉千又補充道,“這也說明我軍把清軍壓了極致。絕望之下,人才會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