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送信之人竟是和府大管家,劉全。
炙手可熱的劉管家,如今打扮的像個真正的行腳商人,一路從南陽府潛行至此。
湖廣在打仗不假,
但廣袤遼闊的漢江平原上,各路斥候、信使、小股人馬依舊暢通無阻。
只是,
大軍無法暢通。
兩邊都盯着對方的主力,一點不敢放鬆。
積玉口鎮周邊,
吳軍斥候陰魂不散。
同樣,
第2、第4軍團行軍路上,清軍斥候也如跗骨之蛆。
總得來說,
清軍斥候稍勝一籌,因爲騎兵多。
如果不是因爲江漢平原河流衆多的話,吳軍斥候恐怕要全軍覆沒了。
……
陳祖洛閱讀了2遍,然後將密信一角湊上蠟燭。
火焰燃起,紙張落地,化爲灰燼~
劉全瞅了一眼已經碳化的紙上佈滿字跡。
這纔開口了:
“大人,您做好準備了嗎?”
“只怕皇上會追擊擅離職守之罪,我畢竟是湖廣總督。”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主子說,湖廣已是吳賊的囊中物了,其實皇上他老人家也心知肚明,只不過~”
“本官聽和相的。”
“是。”
劉全退出大帳,一路鞍馬勞頓,也該去放鬆一下。
如果不是因爲陳祖洛確實重要,
他這個心腹管家纔不可能涉險潛入戰區呢。
……
陳祖洛在帳內,
冷靜的覆盤當前局勢。
吳軍從多個方向一起發起進攻。
擺出了一口吞掉湖廣的戰略意圖,而且從戰局來看,他們確實有這個實力。
湖廣淪陷只是時間問題,以及能給吳軍造成多大傷亡的問題。
和珅在信中告訴自己,
皇上希望外藩蒙古馬隊的血流在江漢平原,和吳軍的血混在一起。
如果能夠讓蒙、吳兩敗俱傷的話,
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但是,
要不露聲色的達成這個目標,不能寒了天下人的心。
……
陳祖洛眼睛盯着燈花,思考的出神。
自己從江漢戰場脫身不難,小股人馬滲透渡過漢水毫無難度。
漢水那麼長,
吳軍水師只能堵截大股人馬渡江。
零星人馬只要找艘小船,1刻鐘就渡過去了。
關鍵是,
北渡之後能不能脫罪,能不能保持總督高位。
主子和珅在信中說,
他會死保自己,而且給自己準備了一個理由——勤王!
……
“勤王!勤王!可吳軍並未有北伐跡象,本官貿然帶兵北渡去南陽勤王,這理由站得住腳嗎?”
陳祖洛正在沉思。
突然帳外,
有人來報:
“大人,有人求見,說是從武昌城裡逃出來的,帶來了王巡撫的書信。”
“快帶進來。”
來者不是別人,
正是趙莊文。
他出了武昌,逃亡隊伍逐漸縮水,從一開始的5000人最終只剩下2000多。
途中,
還和吳軍小股斥候交手2次。
……
“下官拜見制臺。”
趙莊文依舊桀驁,只是拱手作揖。
陳祖洛很詫異的瞅了他一眼,拆開書信。
筆跡潦草,紙張的迭痕嚴重。
只有5個字:
“此人可大用。”
陳祖洛擡頭,
上下打量,問道:
“我離開武昌時,似未曾在幕府見過你?”
“回制臺,恩師認識並收下我尚不足一月。”
“嗯。”
“本官有一事不解,武昌城牆堅固、糧餉充足、新軍忠誠,爲何短短半日就~”
趙莊文此時表情也變得異常痛苦,
艱難的吐出一句:
“新軍不會用炮!被人摁着打的無招架之力。”
……
陳祖洛不露聲色,
想繼續探明此人底細。
“若依你之見,湖廣之戰朝廷的勝算有幾成?”
“無勝算。”
“朝中有人提議首席軍機大臣阿桂就藩雲貴,同時懷柔西南土司,欲以其阻擋吳軍兵鋒,你又怎麼看?”
“妙計也。”
“妙在何處?”
“廢物利用!爭取到寶貴的時間,讓吳軍無法集中全部兵力北伐。”
“吳軍槍炮犀利,紀律森嚴,加之財政富裕,朝廷該如何是好?”
趙莊文擡頭平視,仔細打量陳祖洛,
在看到對方臉上浮現出一絲明顯不悅後,
才笑道:
“他有十萬天兵,我有百萬牲口。”
……
“你說什麼??”
“對。吃的是粗糲食物,穿的是粗布灰褂,統帥一聲令下,牲口們扛着簡陋武器迎着敵軍炮火,粗糙而潦草的衝擊敵陣,死了一萬,再上一萬。縱然是富裕的天兵也吃不消這樣的戰爭。此法最適合龐大帝國。看似蠢笨,實則精妙。”
陳祖洛臉色一冷,
如果不是看王傑的臉面,當場就令人將這狂生拖出去斬成兩截。
狂士?
如今不是春秋戰國。
不需要狂士,只需要順臣。
……
陳祖洛低頭:
“朝廷應你老師之請,加封你爲湖南團練幫辦,5品。你可以去湖南上任了。”
過了好一會,
擡頭看到趙莊文還站在原地,
於是沒好氣道:
“爲何不走?”
“下官想討個實職,可否換個實職知縣?”
“官爵乃朝廷重器,豈能如此討價還價,若不是看在王~”
趙莊文突然拱手:
“制臺,恩師曾對在下說過他一直惦記陳家的人情,數十年未曾有機會報答,故而要求獨守武昌。如今~”
……
半晌,
陳祖洛嘆了一口氣,
提筆問道:
“說吧,要哪個縣?”
“沅陵縣。”
“沅陵縣可是辰州府首縣、府治所在。”
“下官明白。”
陳祖洛刷刷幾筆,加蓋大印。
然後甩下。
一紙公文飄落地面。
趙莊文俯身撿起,臉色平靜如常。
“謝大人成全。”
揚長而去。
……
隔着帳,
倆人心中各自嘀咕。
陳祖洛:狂生。
趙莊文:傻嗶。
總之,道不同不相爲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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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莊文從軍中借了幾百石糧,次日清晨帶着部下繼續南下逃難赴任。
陳祖洛也忙着佈置他的大計。
麾下的十幾位外藩蒙古首領獲得了一個意外驚喜——朝廷准許他們縱兵打草谷2日,
確保士氣高昂,然後馳援荊州城。
察哈爾、熱河馬隊則是嘰嘰歪歪,十分不爽。
總感覺,
這次是內外有別,厚此薄彼。
……
有清一代,
蒙古分爲內屬蒙古(蒙八旗)和外藩蒙古。
內屬蒙古和內地州縣沒有差別,由朝廷派流官治理,百分百掌控。
外藩蒙古處於半自治狀態,
又可分爲:內札薩克蒙古和外札薩克蒙古。
若是將清廷比成地主,
內屬蒙古(蒙八旗),相當於家生奴才,沒有自由。
內札薩克,相當於郊區莊子的管家,有部分自由。
外札薩克,相當於農忙時周邊的短僱工,一方面自由,一方面不自由。
總之,
清廷是一手馬刀,一手繩索,
花了近200年時間,收附,拉攏,分化,打壓,瓦解蒙古各部。
按照歸附時間、歸附方式、距京距離3要素,對各部執行不同的管理方式~
其中區分之複雜,規則之繁瑣,史學家也發憷。
……
打草谷——就是武裝搶劫殺人。
遊牧族最喜歡的活動,沒有之一。
金銀、女子、布匹、綢緞,搶的盆滿鉢滿。
這也讓世人的記憶重回八旗兵入關,那時也是這般狂野。
歸根結底,
還是殖民者心態。
自家的房子肯定會珍惜,借住的房子隨便糟蹋~
蒙八旗馬隊,被留下作爲總督護衛!
外藩蒙古馬隊8000,綠營兵7000離開了積玉口鎮,向荊州進發。
陳祖洛身邊,
兵力陡降至不足5000。
……
如此大規模的分兵調動,
吳軍斥候探查確認後立即做出了反應。
一面飛馬趕回武昌,告知湖廣戰役的主帥——林淮生。
一面提醒即將抵達荊州的第2軍團。
連續2天的雨水,
讓攻防雙方都放緩了節奏。
第2軍團在荊州城東南方向的灘橋鎮紮營,暫避雨水。
鄭河安在帳內沉默不語。
計劃趕不上變化,龜縮許久的清軍怎麼突然主動進攻了。
這樣一來,
攻荊州,下宜昌的既定計劃很可能泡湯。
……
吳軍慣例,
參謀有權提建議,爲指揮官提供備選方案。
但最終決定權在指揮官!
若勝,
功勞7成歸指揮官,3成歸提出具體方略的參謀。
若敗,
責任全在指揮官。
總之,
吳軍的參謀團隊是一個特殊羣體,半文半武。
參謀們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卻熟悉戰場軍事。
升遷道路很寬泛,
有的回到參謀本部做室長,有的去陸軍部做文職軍官,有的被任命爲軍事院校的講師,還有的被任用爲後勤樞紐站長。
總之,
陛下在刻意培養一羣不止是“紙上談兵”的軍事書生,將來或有大用。
……
鄭河安聽4位參謀,各自闡述了自己的方案。
然後從中選擇了自己認爲最穩妥的~
次日,
雨停放晴。
軍團立即拔營前進,
抵達荊州城東的沙市,開始修築堅壘深營。
軍團8000多士兵,加上勤務營全部投入建設。
不僅如此,
還臨時徵發了周邊百姓1000餘人。
軍官們告訴這些百姓:
“天兵進駐湖北,凡積極響應者事後都不會虧待,現在啥也別想,好好幹活好好表現。”
隨即編入輜重營,包飯食。
負責挖溝,扎拒馬等等重體力活。
荊州將軍恆齡,
只是派遣斥候遠遠窺視,並無野戰打算。
不知不覺之間,
清軍集體患上了“野戰恐慌症”。
……
次日,
營寨尚未竣工,蒙古馬隊就到了。
“尼堪如此託大,區區步兵萬餘人就敢深入荊州?”
問話者是阿拉善厄魯特旗臺吉,哈喇巴兒思,翻譯成漢語就是黑虎。
【明朝叫瓦剌,到了清朝叫厄魯特。厄魯特又分爲5部,分別是杜爾伯特部、和碩特部、準噶爾部落、和輝特部,還有土爾扈特部。其中前4部落又可統稱爲衛拉特四部。】
哈喇巴兒思這一部原先曾是準噶爾部的手下敗將,之後主動投降清廷,協助圍剿準噶爾,被封官賜牧場。
沒人搭他的話,
都在伸長脖子,甚至是站到馬鞍上遠眺敵營。
老遊牧眼睛毒,
敵人硬不硬,油水大不大,女人漂不漂亮,遠遠一打眼便知。
最外層淺溝,
第二層拒馬,
第三層是木柵欄和輜重車。
雖然尚且竣工,但是關鍵區域都佈置妥當了。
……
剛纔行軍數千騎一起奔跑,馬蹄震動地面。
如此情況,
敵營中步兵依舊淡定的各行其事,絲毫不慌不亂。
衆部落頭領面面相覷,低聲交換意見。
總結就是:不好啃,需謹慎。
不得不說,
乾隆看透了這幫人,他甚至不惜送給吳軍一場勝利,也要讓厄魯特蒙古元氣大傷。
準噶爾部桀驁,
其餘衛拉特三部就不桀驁?
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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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隆心裡,早就把厄魯特開除了蒙籍。
漠南蒙古纔是草原正統,瓦剌的後裔能出什麼忠臣?
……
衆草原首領,一面要求進駐荊州,一邊四處偵查尋找漏洞。
第2軍團紮營的位置很刁鑽。
西側是江津湖,東側是玉蘭湖,南側2裡外是荊江~
東西方向,無法進攻。
大軍若是繞道江畔,從南向北打,距離不夠提高馬速。
總之,
這塊地選的很刁鑽,最大程度的限制了騎兵的發揮,無法來回衝殺。
土謝圖汗右旗臺吉的小王子,蔑赤乃該,
惱火的罵道:
“走,進城,找大炮。”
都是見過世面的,知道要破這種局就2種辦法:
一種是大炮轟開,騎兵衝進去。
一種是圍困斷糧。
……
荊州將軍恆齡,打開了城門歡迎各部首領進城。
但是,
他不許馬隊入城。
這種警惕態度,引起了各部首領的極度不滿。
入城赴宴時,
阿拉善厄魯特旗臺吉,哈喇巴兒思,逮着機會就猛灌恆齡的酒。
勸酒,草原漢子是專業的。
連續5碗下肚,
恆齡頭重腳輕、嗓子噴火~
連連擺手,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
於是被陰陽,
“恆將軍,你莫非是瞧不起本王?”
恆齡心中惱火,暗罵你一個臺吉算哪門子王爺?窮鬼,窮鬼。
不過,
嘴上還是要客氣的。
他無奈的舉起酒碗:
“諸位小王爺,本官實在是不勝酒力,這一碗喝罷,恕本官真不能再喝了。”
……
哈喇巴兒思仗着曾隨朝廷2次進攻準噶爾部,隨過御駕,見過聖顏。
又問道:
“城中有漂亮女人乎?”
恆齡笑容凝固,放下筷子,拱手道:
“本官擔心刁民作亂,已將城內漢人盡數處理了。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西城查看廢墟。”
土謝圖汗旗的小王子蔑赤乃該,年輕氣盛,
平日裡騎的快馬,放的連珠快箭,突然提到女人也心癢了~
問道:
“我等奉總督之命來支援荊州,弟兄們缺銀子、缺藥品、缺給養、缺帳篷、缺大炮、缺伕役,勞煩將軍幫忙解決?”
……
恆齡還沒開口。
旁邊1名佐領就幫着解釋道:
“糧食和火炮可以解決,但其他的真沒有。”
蔑赤乃該斜着眼睛,
說道:
“既然如此,就打開城門,讓大軍進駐荊州。金帛女子,不勞你們費心,我們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