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按照李恪的要求,二十二個門外漢被分成五組,並以組爲單位排成隊列,席地而坐。
從人數看,各組人數相當,唯析木和鑽孔兩組格外得多,各有六人。
李恪把兩個木工叫到一邊,跟他們專門講解流水線的做法。
“流水線貴在分工,在專而不在全,所以纔可以讓不通木工的人快速掌握技巧,參與到制鐮當中。挖洞一組,我要你教會麾下鑽孔,務必按照圖中大小,一分不可多,一分不可少,其餘之事與他們無關。析木一組也是相同,麾下六人一分爲二,一組制扶禾板,一組制橫柄,其餘一概不教,明白了嗎?”
兩個木工將信將疑道:“做木工活計,刨削斧鑿只會一件,豈能將木工做好?”
李恪眉頭抽了抽,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法是展叔所授,你等不信?”
“展叔……莫非是嚴氏的隸臣癃展?”
“我便是嚴氏之子,你說展叔是何人?”
木工們心悅誠服:“若是癃展所授之法,我等願試!”
李恪狠狠揉了揉眉心:“那便去吧,一開始慢些,等他們上手後,速度自然會快。”
“唯!”
就這樣,苦酒裡第一條流水線在李恪和監門厲的監督巡視下開始緩緩運作起來。
拆解的將鐮鋤拆解,把鐮刃和卯榫放在一邊,再把長柄送到鑽孔手裡。另一條線,析木組一分爲二,一部做橫柄,一部做扶禾板,做完一件便送到打磨處打磨平整,最後所有物件傳到組裝組,按照圖示完成組裝。
前兩把鐮是木工做的,耗時半個多時辰,第三把鐮是學徒做的,僅一把就耗時半個時辰。
那之後,速度越來越快,工人們也越來越自信,漸漸地就從一組分成了三組,三把鐮刀同時製作。
轉眼間舂日已過,牛羊入也過了一半,一個半時辰過去了,李恪終於等到院外熱鬧了起來。
裡典服意氣風發大步走入,身後是面色如墨的田典餘、笑容可掬的襄翁,再後來是裡中諸位少吏和二三十個壯漢,再後面……便是密密麻麻的苦酒鄉里,每人手上都拿着鋤、鐮和所需要的板材。
“恪君,我來也!”裡典服遠遠就高聲大喊。
李恪快步迎上去,尚有三五步遠便頓步停身,深深一揖幾乎觸地:“裡典心繫鄉里,今夜勞苦了!”這一句,他是喊出來的。
裡典服笑得更加歡暢,擺脫衆人疾步趨近,一把扶起李恪,朗聲說:“恪君,萬事俱備矣!”
“陳情可有送出?”李恪在被扶起的當口小聲問。
裡典服根本沒想到李恪會先問陳情的事,這讓他對李恪刮目相看,年屆四十的人了,一時間居然感到眼圈發熱。
“大半個時辰前便送出了,一式兩份,一份依例送予田嗇(sè)夫,另一份直送我往日軍侯,樓煩縣尉丕,旦騎着馬星夜兼程,絕不會出半點紕漏!”
“裡典高明!”李恪心悅臣服。
兩人站直身子,同時也恢復到正常聲量,裡典服指着少吏身後二十幾人問:“此些便是我尋來制鐮之人,木工有六,剩餘的也多少都做過些木工,如何安置?”
李恪聞言大喜,回身大喊讓監門厲趕過來。
監門厲罵罵咧咧走了上來,先是隨便對裡典服拱了拱手,隨後便不滿地看着李恪:“叫甚叫,我豈是你指派的!”
李恪的冷汗登時就下來了,趕忙賠笑:“小子告罪!監門,裡典將人帶來了,足有二十幾人。您將他們全數分配到幾條生產線上做學徒,等他們跟熟了,就把生產線裂成六至八條,越多越好。”
監門厲皺着個眉:“還是那話,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裡典服臉色一黑:“恪君所說便是我所說!時間緊迫,厲君還不速去!”
“你的話我便非要聽麼?”監門厲撇了撇嘴,一拱手,“嗨!”那滾刀肉的做派,看得裡典服和李恪哭笑不得。
索性人員安排下去了,裡典服帶着衆官吏饒有興致參觀流水線,看的是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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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翁問道:“恪,場面如此宏大,現如今做了幾把烈山鐮?”
“頭一個時辰共做三把……”
田吏奉站在田典餘身後冷笑出聲:“二十餘人,一個時辰僅做三把,如此速度,你還想一夜做齊五百把長鐮?可笑!”
李恪斜眼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徑自往後說話:“第二個時辰至今過半,半個時辰,九把。”
正說着,恰好三個組裝一齊站起來,把新做的長鐮放在一處,扭頭就回了自己的生產線。
“啊……現在是十二把了,半個時辰十二把。”
“噫籲嚱!”
……
人定,深夜。
今夜無月,冷風盈野,苦酒里人聲喧囂,熱浪衝天。
這一切的核心就在監門厲的演武場上。
此時的演武場燃着十餘堆篝火,映照出十二條條細長的流水線。五六十人席地而坐,低着頭處理自己手上的活計。而在流水線的終點處,製作完成的長鐮已經堆成了山。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流水線正式從六條變成十二條,動用的人力更多,效率也變得更高。
每條流水線以一個時辰八把的速度出鐮,僅人定一個時辰便可以做成烈山鐮九十六把。
這是此前大家想也不敢去想的速度,但此刻就實實在在發生在眼前。
天明之前完成五百把鐮刀已經是必然的事情,田典餘站在人羣之中,看着遠處坐在門檻上打哈欠的李恪,心裡百味雜陳。
這本該是他的功績。可如今因爲這個從未被他看在眼裡的黔首少年,卻成了裡典服的功績。
他不得不爲裡典服歌功,甚至還欠了一個大大的人情。
一念之差,天差地別!
田典餘攥緊了拳頭,輕聲呢喃:“這種人才就當爲我所用!”
“若是不識相呢?”
沙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田典餘悚然一驚,回頭才發現是襄翁。
他鬆了口氣,咬牙說道:“懷異心者,不可久留!”
李恪打了個噴嚏。
他揉揉鼻頭,使勁裹緊身上的裋褐:“這賊老天,氣溫降得這麼快,等拿了錢得趕緊添置幾件冬衣,自己的、媼的、展叔的,還有小穗兒的……還有房子也得抓緊蓋起來,真等到冬天凍土,地基就不好挖了。”
他嘆了口氣,伸出手把背後的炭盆再拉近些:“我怎麼就那麼倒黴投生在北地,南方不好嗎?這冬天……太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