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故事仍在繼續。
一輪驚險至極的反殺過後,呂丁將倖存的三十個幸運兒召集起來,其中只有三人是他的隸臣,餘者皆是商隊的僱傭。
他對着那二十七人鄭重宣佈:“車隊向北,不死不休!”
呂丁讓那些僱傭自主選擇去留,想走的,可以帶走兩匹駑馬和二十七分之一的食水,願意留下的,他承諾與他們同享富貴,共擔生死!
他指天發誓,只要這次行商得成,無論最終收穫多少金錢,都會分出兩成慰藉死者,再有兩成盡歸生者!
衆人一片譁然。
他們不是第一天跟着呂丁,整個車隊的貨物價值多少,哪怕呂丁從未明說,從往日的談笑中,他們也能猜出幾分。
至少價值數千金!
如果呂丁操作妥當,將這些金錢全數折成牛馬等物,回到中原再賺一筆,豈不是數萬金?
一萬金的兩成便是兩千金,眼前不過二十多人,只需減掉幾個,每人便有百金收益。
大秦的人命不值錢,這筆鉅款已經足以收買好幾條人命了!
更何況,呂丁險死還生,絕不會讓自己的貨物只換萬金,呂丁換得越多,他們就分得越多!
富貴險中求,他們中的大部分已經心動了。
呂丁並沒有讓他們當即作出決定,而是藉口好聚好散,叫隸臣們去戰場解剖死馬,衆人飽食。
等待之中,他動員、收買、教唆,尋找親信僱傭,許以資材,爲其做託,堪稱無所不用其極。
待到一餐食畢,最終統計,有二十六人選擇留在商隊,搏命求財。
二十六個僱傭,三個隸臣,以及呂丁,三十個亡命之徒踏上征程,開始了漫漫長路。
這是一段無比艱辛的路。
他們遇到過吞人的沼澤,碎裂的冰湖,遊弋的馬匪,還有飢餓的狼羣。
可這些都不是這羣瘋子最大的險阻,他們最大的危險在於,出行七日,糧秣耗盡!
丟棄貨物是絕對不可能的。
糧食食盡,他們便殺死駑馬,用繳獲的良馬拉車。
待到良馬用盡,他們便以兩人拉車,兩人推車。
待到連人都用盡了,呂丁居然天才般整出了大秦歷史上第一臺畜力拖板貨車……
兩馬共轅,後面是車廂,車廂後用馬鬃纏住下一駕車廂,再後面是兩個人,專注於控制方向,接着又是車廂,車廂,雙馬,車廂……周而復始。
他們就這樣騰出了三十餘匹駑馬,又支撐他們走了三十餘日。
若是夏狩,哪怕是在廣袤的草原,哪怕他們完全不識路途,整整四五十日的闖蕩也足夠他們遇上一個又一個部族了。
但冬狩卻完全不同。
冬原要有四季不凍的水源,要有遮擋風寒的高山,要有連片的草場,要有深埋在大雪之下,卻依舊鮮嫩肥碩的草葉……整個草原,能夠符合這種條件的草場寥寥無幾!
每一片冬原,都是長生天對草原民的天賜之恩。
呂丁像行屍走肉般遊蕩在空曠的冰原,隊伍每日都在歷險,每次歷險都會承擔死傷,畜力拖板貨車的餿主意開始實施以後,綁在貨車之間的人無從躲藏,這種死傷更是出現得越發頻繁。
逃離馬匪第六十四日,也就是踏入草原近八十日,作爲儲備糧的駑馬徹底告罄。
它們中有一部分被重新綁回車隊,頂替死掉的人,另一部分被他們吃進肚子,馬皮裹身,至於更多的,則是在一次次歷險當中跑散,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已經接近二月,草原上卻沒有半點冰雪消融的跡象,他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大秦多遠,其實從好多日前,他就已經累得辨不清方向,只靠着一口怨氣強撐,在活人和活馬面前,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
而如今,他就連最後的欺騙都顧不上了。
抓雪止渴,挖草充飢,活人們餓得雙眼發綠。有個不足二十的年輕人餓死了,他們埋葬了他,就地休息。
然後在夜裡,他們聽到了刨地的聲音……
那是呂丁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手刃商隊的成員,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他以極緩的速度實施了割喉的酷刑,死者的慘叫傳出百里之遠。
他們第二次被俘。
俘虜他們的,是被慘叫聲吸引過來的,精幹且富裕的勇武騎士,足足有百人之多。
呂丁幸運地成爲了強大的阿爾善部的夏奴,無比幸運。
因爲阿爾善部是匈奴排名第三的強大部族,族長昆耶是頭曼單于的右賢王,麾下控弦三萬,牛馬無數。
阿爾善部在狼居胥山廣袤的冬原熬冬,再有半月,待到白災消盡,就準備拔寨去往東方,和粗鄙的東胡崽子們搶奪最肥美的夏原。
恰因爲拔寨起行需要大量的勞力,他們會仁慈地多給夏奴一口吃食,讓他們不至於在負擔繁重的勞作時毫無價值地死亡。
最最重要的,他們的族長昆耶是匈奴當中少有的,偶爾會用腦的勇士。
呂丁的第一個工作是擔糞。
二十筐糞,打餅,烤乾,可以給他換來一團嬰兒拳頭大小的碎肉,以及一根沒剔乾淨的骨頭棒子。
他一般會選擇立刻把肉吃掉,然後趁着打餅的時候把骨頭埋進糞堆下面的土裡,直到夜深人靜才取出來偷偷地啃,免得不小心被其他夏奴搶奪了去。
阿爾善部喜歡守秩序的夏奴,如果搶東西的時候能讓被害人不要發出惱人的怪聲,且不會影響第二天的勞作,那麼這種恃強凌弱就是合法的。
呂丁在來的第一天就親身體驗了這樣的合法。
於是從第二天起,他就開始埋骨頭,一連五日。
五日之後,他在擔糞時意外遇上了自己的隸臣呼毒尼。那傢伙是匈奴人,流落華夏賣身爲奴,如今既然回來了,自然被吸收進阿爾善部,成了部族裡有正式編制的,光榮且高貴的馬伕。
呼毒尼是如此的淳樸,看到自己的主人淪落到這般田地,流着淚,唱着RAP把呂丁要了過來,專門給自己主管的那座馬場收拾馬糞,管事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呂丁的苦難就此結束。
呼毒尼幫他擔糞,幫他打餅,藏下自己的羊腿給他吃,某天夜裡,甚至爲他找來一個不算太難看的夏奴,用一隻羊蹄,爲呂丁換來一夜春宵。
說到這兒,呂丁激動得滿臉漲紅,還感慨地說了一句:“除了在恪君家中做客,那幾日,是我過得最似貴人的日子!”
然後第八天,也就是被抓進阿爾善部落第十三天,管事登門。